共溺

　　谢知奕回到公司，堆积的工作不少。赵磊拿着几分简历进来找他签字，是关于新一批实习生的录用。谢知奕接过，快速浏览着基本信息。

　　“这几个，”赵磊指了指其中两份，“能力挺突出的，笔试面试成绩都排在前列，就是……是女生。”他语气有些迟疑，下意识看了眼谢知奕。公司技术团队目前清一色是男性，这倒不是明文规定，只是之前谢知奕面试时，对那些打扮入时、喷着浓郁香水的女性应聘者，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和冷淡，久而久之，人事那边也就心照不宣地倾向于筛选男性简历。

　　谢知奕的目光在那两份简历上停留了片刻。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干净，眼神明亮，专业和实习经历确实漂亮。他想起婚礼上那个真相揭开时，自己内心那座名为“怨恨”的冰山轰然崩塌的感觉。那个被他恨了多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是女性，而在他不知情时给予过他温暖的苏晓也是女性，那个在他最狼狈时收留过他一段时间的远房表姨同样是女性……他似乎一直在用一个人的错误，去惩罚和疏离整个性别。

　　“能力符合要求就按流程办。”谢知奕拿起笔，在录用意见栏签下自己的名字，语气平淡，“以后招聘，只看能力和岗位匹配度，其他不用考虑。”

　　赵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的奕哥！”他拿起签好字的文件，心里有些诧异，但没多问，转身出去了。

　　新实习生入职后，公司氛围确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两个女孩都很努力，其中一个叫孙薇的，在算法优化上还提出了一个让团队眼前一亮的新思路。谢知奕参与技术讨论时，会就事论事地听取她们的意见，虽然话依旧不多，但那种无形的、让人感到压力的排斥感确实消失了。

　　有一次午休，几个员工在茶水间闲聊，一个新来的男同事大概是想活跃气氛，开了个略带颜色的玩笑，涉及到女性。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老员工下意识地看向谢知奕办公室的方向。

　　谢知奕正好从里面出来接水，听到了后半句。他脚步没停，走到饮水机前，接满一杯水，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男同事，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冷意：“公司不是讲这种笑话的地方。”

　　那个男同事脸一下子涨红了，讷讷地不敢再说话。其他人也纷纷低头，假装忙碌。

　　这件事很快在公司里传开，大家都意识到，老板对女性的态度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不是变得多么热情，而是给予了一种更基本的、基于职业身份的尊重和平等。

　　周末，贺穗剧组没戏，抽空赶了回来，林凯和苏晓来也家里吃饭。苏晓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给贺穗打下手，她依旧素面朝天，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她知道谢知奕对气味敏感，尤其是浓郁的香水味，会让他联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过去，所以只要谢知奕在的场合，她都会特别注意。

　　饭桌上，林凯说起公司新来的女实习生，调侃道：“奕哥，听说你现在不歧视女生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谢知奕夹了一筷子菜，没理他的调侃。

　　苏晓在桌子底下踢了林凯一脚，然后对谢知奕笑了笑，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穗哥，你新戏什么时候播？预告片我看了，质感真好。”

　　贺穗接过话头，聊起了拍戏的趣事。谢知奕安静地吃着饭，听着他们聊天，偶尔目光会掠过苏晓。他确实不反感苏晓，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林凯的爱人，性格爽朗真实，更重要的是，在他和贺穗最艰难的那段北漂日子里，苏晓是少数知晓内情并真心给予过贺穗帮助和温暖的人。她懂得分寸，也尊重他的界限。这种建立在理解和尊重基础上的相处，让他觉得舒适。

　　他看着身边正笑着和苏晓说话的贺穗，心里那片因为过往阴影而冰封的角落，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细微的、正向的互动，融化了些许。虽然距离完全释然还有很远，但至少，他不再下意识地将所有异性都拒之门外了。这种改变悄无声息，却真实地在他身上发生着。
　　一个周五的晚上，两人难得都没有工作安排。贺穗心血来潮，翻出之前买的火锅底料，说要在家吃火锅。谢知奕没什么意见，帮着他洗菜、摆盘。

　　电磁炉上的红汤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蒸腾，香味弥漫在整个餐厅。贺穗涮着一片毛肚，数着秒，然后夹起来，很自然地放到了谢知奕的碗里：“七上八下，刚好。”

　　谢知奕看着碗里那片裹着红油的毛肚，顿了顿，夹起来吃了。他不太能吃辣，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喝点豆奶解辣。”贺穗把冰镇的豆奶推到他面前，自己则吃得鼻尖冒汗，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眼睛里却全是满足的光。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碗筷。厨房里水声哗哗，贺穗负责洗，谢知奕站在旁边，用干布把他洗好的碗一个个擦干，放进消毒柜。配合默契，像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看到一半，贺穗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问谢知奕：“对了，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想怎么过？”

　　谢知奕对生日一向没什么概念，往年都是贺穗记得，拉着他简单吃顿饭就算过了。他闻言，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到贺穗带着期待的臉上。

　　“你定就行。”他说。

　　贺穗凑近了些，眼睛弯起来：“那……就我们两个，在家？我给你做长寿面？”

　　谢知奕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心头一动，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

　　“好。”他低声应道。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窗内的方寸之地温暖安宁。他们依偎在沙发上，电影里在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种琐碎而真实的日常，这种被另一个人稳稳放在心上的感觉，胜过世间所有喧嚣的热闹。过往的伤痕或许依然存在，但此刻的温暖，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谢知奕生日那天，贺穗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忙碌。他拒绝了林凯他们过来庆祝的提议，坚持要两个人过。和面、揉面、醒面，他做得很认真，说要亲手做一碗地道的长寿面。

　　谢知奕被厨房的动静吵醒，靠在门框上看他。贺穗系着围裙，额头上沾着一点面粉，正专注地对付着那块面团，手法算不上娴熟，但异常认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需要帮忙吗？”谢知奕问。

　　贺穗头也没抬：“不用，你去等着，今天寿星最大，不用动手。”

　　谢知奕没走开，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看着贺穗把面团擀开，切成粗细不均的面条，虽然卖相普通，但每一步都透着用心。锅里烧着水，热气氤氲，模糊了贺穗的侧脸。

　　面终于煮好了。贺穗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到谢知奕面前，上面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几根青菜，还细心地撒了些葱花。面条确实不太匀称，有的粗有的细，但香气扑鼻。

　　“快尝尝！”贺穗坐在对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期待和紧张。

　　谢知奕拿起筷子，夹起面条。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劲道爽滑。他安静地吃着，把整碗面连同汤都吃完了。

　　“怎么样？”贺穗迫不及待地问。

　　“很好。”谢知奕放下筷子，看着他，“比外面的好吃。”

　　贺穗立刻笑开了，像是得到了最高的褒奖。他起身收拾碗筷，哼着不成调的歌。谢知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不可思议。这碗看似普通的长寿面，是他这些年吃过最温暖的生日餐。

　　下午，贺穗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包装好的长方形盒子：“生日礼物。”

　　谢知奕拆开，是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款式经典低调。

　　“你平时签文件多，我看你之前那支好像有点旧了。”贺穗解释道，“这个据说写字很顺手。”

　　谢知奕拿起钢笔，在指间转了转，分量适中，质感很好。他确实需要一支好用的笔，但从来没特意去买过。贺穗注意到了这种细节。

　　“谢谢。”谢知奕说，声音比平时柔和。

　　贺穗笑着凑过来：“试试看？”

　　谢知奕拿起旁边的一份文件，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确实流畅顺滑。他放下笔，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贺穗，忽然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礼物很好。”他在贺穗耳边低声说。

　　贺穗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笑：“你喜欢就好。”

　　晚上，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贺穗忽然说：“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个礼物。”

　　“嗯？”

　　贺穗坐直身体，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接了一部新戏，下个月开机。这次拍摄就在北京，不用出差。”

　　谢知奕愣了一下。他知道贺穗最近在看剧本，但没想到他特意选了在北京拍摄的戏。

　　“这样我每天都能回家。”贺穗眼睛弯起来，“可以给你做晚饭，不用你再吃外卖了。”

　　谢知奕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明白，这份礼物比任何实物都来得珍贵。贺穗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一个更安稳、更有烟火气的陪伴。

　　他伸手，轻轻抚过贺穗的脸颊，然后吻了上去。这个吻很温柔，带着长寿面的暖意，带着钢笔的金属凉，更带着对未来的承诺。

　　窗外月色正好，室内温情弥漫。这个生日没有喧闹的派对，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一支实用的钢笔，和一个关于陪伴的承诺。但对谢知奕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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