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谷

　　到得后院祠堂，果见着顾轻风正跪在院中，顾老爷子铁青着脸拿一藤椅坐于一旁，要叫顾轻风认错。

　　顾轻风哪里便肯，却是说道：“我悔婚在先，于理有错，老爹该罚当罚，只是论心，我是无法开口认错的，我心中所愿便只有一个妻子，也只会有一个妻子，那就是细雨，若是违背，便是违背了我的本心，纵我死，魂灵也不得安息。”

　　庞细雨刚入祠堂，便听得顾轻风如此表白，只觉心中积雪叫一轮灼日俱给晒化了，心中只是想，他如此待我，我定也不负于他的。

　　顾老爷子庞细雨进来却是一惊，又见她身后，韩小虎小柳儿鱼跃而进，兼之张来熊琦也都一并到了，眼中嘴中只是喊着：“爹爹，饶了大哥这一遭吧。”

　　顾老爷子见状大怒道：“好好好，顾轻风，你就是这样教你的弟弟妹妹，就是这样做了个好榜样，叫他们以后也要做了背信弃义的人，你若不认错，便跪到天明也不准起来。”

　　庞细雨闻此言只觉怒火中烧，大跨步走到院落中心，却不理会顾老爷子，径直伸手穿过顾轻风右臂膀，用劲往上抬扯，顾轻风腋下吃痛，顺了她力气，由她抬将起来。

　　顾老爷子见了大怒道：“顾轻风！你今日若随了她却不要再认我做父亲！”

　　顾轻风正自惊愕，不待回话，却见庞细雨先怒声回道：“有你这般不讲道理的父亲，倒不如没有的好，你口中声声道义，却叫你儿子为了你的面子埋进后半生去，顾轻风，你跟我走，以后我两个在江湖上做一对随性鸳鸯，自由自在难道不好？”

　　一句话只呛得顾老爷子无话可说，顾轻风却将手一摆，道：“细雨，你不要着急，我父亲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事你却不要管了，这是我的事情，我对你发誓，后面总会解除婚约给你个交代。”

　　顾老爷子听了却是更为震怒，道：“好你个小子！什么交代不交代，你说，是不是你做出了那败坏门风的事情，奸污了人家女子，不然，人家为什么追在你后面如此紧切，你却说说要给她交代什么？”

　　顾轻风闻言有口难言，却是冤屈，庞细雨听了反冷笑道：“我们两个的事情关你什么，无论我两个现在做没做过夫妻，之后总也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庞细雨此话一出，不但是顾老爷子，便是院子里的熊琦张来，兼着小柳儿和韩小虎，心中都不由震动，便真以为顾轻风竟已和庞细雨有了那逾矩之事，就是顾轻风听了庞细雨此话也自羞红脸颊，他却说不出如此胆大的话的，

　　顾老爷子双眼只被气得通红，却从牙缝中挤出二字：“无耻！”

　　眼看局势是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了，院中诸人却是连劝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劝。

　　“爹爹且消气！”此时院外却有一阵声音劝来。

　　众人望去，只见苏以披着大袄，旁边左拥右护着一帮子人俱已到了院落，到了院落未曾站定，反先咳嗽两声。

　　顾老爷子气中见了苏以这样也不免关心道：“你身子未好全，来这里做什么？”

　　苏以笑笑，先是看看顾轻风，又瞧瞧庞细雨道：“我怕我再不来，却要没了大哥了，老爹，你听我说上两句……”

　　说着，却见苏以拉住顾老爷子的手臂，附耳不知说些什么，转头又在顾老爷子身前一拜，朗声道：“爹爹却饶大哥一次，便是不看兄面，却看我面，我如今生得重病，左臂如今没有一般，没了好医生却如何是好？细雨妹子说话虽粗鲁些，到底江湖人，不拘小节，却也不是无赖之人，她曾救小柳儿一命，别有一番侠义心肠，我看他们少年人说话无遮拦，却绝不是就做了那没羞没脸的事，眼看天色已晚，老爹爹不若先饶他们一次，我想大哥一向地明事理，绝不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众人听了苏以话，忙也都上前说是。

　　唯有庞细雨扯着顾轻风，两个站在原地。

　　苏以见了，暗暗叹一口气，便又走到庞细雨面前低声道：“你把这事闹大了，你却有什么好处？便是你要和我大哥成亲，却不要败坏他名声！须知好事多磨，此事不能硬来，难不成你真要我大哥为了你与家中绝断吗？”

　　说完不待细雨回答，又到轻风前道：“好哥哥，你如今怎么也这般不通道理了！便是你真个要退婚，如何便要当众把此事捅出？须知从长计议的，你今日却先给父亲服个软，道声错，这事以后再做道理！”

　　听了苏以一通话，便是痴呆的这时节也该开悟了，顾轻风知道自己老爹脾气，只要自己服软，什么错也都能揭得过去，可是……

　　顾轻风看看庞细雨，叫他违背本心说谎话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苏以见了，真个是恨铁不成钢，当下又是气又是无奈，便只得轻咳两声，瞪庞细雨一眼，随后两眼上翻，便竟晕去。

　　细雨清风忙将他扶住，顾老爷子带着众人也忙来看视，顾轻风忙为苏以捋气推胸，将将一口气上来，苏以咳得两声，看看顾老爷子，却说身上难受得紧，要医生好好诊视一番。

　　顾老爷子此时哪好不要叫顾轻风去医治的？只好先将苏以扶至屋内，热了汤水，顾轻风屋内看视，庞细雨屋外见了，知是苏以金蝉脱壳之计，也不碍人眼，便离了院子，众人为了苏以直忙到夜半。

　　待得苏以好转，顾老爷子也不好再发责难，苏以又恐顾老爷子下不得台面，便叫顾轻风回去，却说有事要和顾老爷子说，便这般扯住了人，顾轻风也好脱身，却赶忙地找庞细雨去了。

　　苏以见顾轻风去，心中也只一团火窝着，又见顾老爷子来，忙屏退左右笑脸相迎。

　　顾老爷子神色却不好看，苏以见了忙道：“老爹爹你以为我和那两个是一伙的不是，却是误会了我。”

　　顾老爷子闻言道：“你这孩子最滑头，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说我误会了你。”

　　苏以笑道：“好好好，爹爹慧眼识珠，怎会识人不清？是我苏以小瞧了爹爹。不过爹爹呀，你今日做事就太不妥了些。”

　　顾老爷子皱眉道：“有什么不妥，你看他两个还要些面皮不？”

　　苏以道：“他两个不要面皮，爹爹难道也不要了，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爹爹就是要拆散他两个，却不是这般做法。”

　　顾老爷子闻言奇道：“那你却说要怎么个做法？”

　　苏以笑道：“我看他两个之所以迷途，却是两个原因，先说那庞细雨，来历非凡，为大哥所救，兼着我大哥一表人才，故而情深，但却不是个强人所难的，只要我大哥慢慢疏远了她，她自己讨了无趣自然远走，而大哥么，他这深情所来，依我看却是为他从不近女色导致，别说什么勾栏戏园，便是家中侍女也没几个，他一向又守清规，比和尚还和尚，如今乍见了美貌女子，又时时相伴左右，因此神魂颠倒也是有的。”

　　苏以一番话不无道理，只是他只知顾轻风救庞细雨一回，却不知两回者，不晓得五年前他两个寒雪天气曾相伴数月，年少情深。

　　顾老爷子听了但觉有理，便问苏以如何解得？

　　苏以答道：“这也简单，便从大哥处下手便好，虽说婚期在明年秋后，却也可将大哥未婚妻子便先搬至柳江居住，叫她与大哥时时见面亲近，大哥面皮薄，人家主动些，他便不好意思推却，别看他现在敢对着爹爹说退婚之事，遇着那小姑娘我看他是说不出口的，那庞细雨是个心气高的，见了大哥如此，定以为大哥移情别恋，她如何便自矮身份却与一小姑娘争夫，必然远却，此事自解，又何须老爹爹当面责难，惹得外人耻笑。”

　　顾老爷子听了猛一拍大腿，却觉自己先前真是糊涂至极，却该先和苏以商量再做决策的。

　　苏以不觉笑道：“老爹不用急，此时尚有回转余地，事情赶早不赶迟，小虎会些拳脚，明日便叫他启程，让他把大哥的未婚妻搬来，我却看大哥敢不敢当人家小姑娘的面退婚！”

　　顾老爷子此时方觉心下安稳，又嘱咐苏以好好休息，便也离了苏以屋内。

　　苏以见顾老爷子离去，不由摇头好笑，又觉说了半日，口内干渴，忙唤屋外的小丫头奉茶。

　　半晌，却不见人进来，正自奇怪，耳中又闻脚步声响，苏以刚要斥责如何这般怠慢，眼中却看得一身黑衣，再一细瞧，却是惊诧不已。

　　进来的却不是小丫头，而是鬼见愁，只见他一身黑衣，鬼面具戴在脸上实在可怖。

　　鬼见愁把茶壶放在桌上，自拿了两盏茶杯，都倒满了水，把其中一盏递给苏以。

　　苏以垂目，左肩膀又隐隐发痛起来，心里一阵打颤，却是强忍住恐惧接过茶水。

　　鬼见愁微微掀起面具一脚，自把茶水饮尽了，苏以看不清晰，却瞧不出鬼见愁脸面。

　　鬼见愁见他偷瞧，微微笑道：“等我杀了李逍，让你看面具下面又如何，不过今日，却先给我唱一折《寻梦》”

　　鬼见愁的声音呕哑嘲哳实在难听，苏以闻得他口中话，心中恼怒，心想他却把我看做了什么人，街边卖唱的不成，便道：“恕在下身上实在难堪，唱不出来，鬼老大若想听戏，我知道柳江有一处勾栏，唱得却好听，不若我为您老举荐引路？”

　　鬼见愁闻说，轻笑一声，却用手将苏以右手一擒，道：“你这右手也不想要了吗？”

　　苏以叫他擒住右手，吃痛，闻言心中又是一惧，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忙道：“唱，我唱还不成。”

　　鬼见愁闻言放手，但见得苏以含羞忍怒，面容上别有一般风采，心中一动，又见苏以虽在病中，开得腔来，却是宛若树上黄鹂，声声入耳。

　　听他唱到“最撩人春色是今年……”面上尚含怒，比至“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时，却已忘了身在何处，面上春情只与杜丽娘无疑。

　　鬼见愁听之观之，却忍不得，便伸手学个柳梦梅，要揽苏以入怀，却把苏以只是一惊，当下却是唱不得，鬼见愁也似如梦中惊醒，却把什么随手往桌上一丢，自出门去了。

　　苏以看那桌上，却见得一药膏，上写着“生肌玉红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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