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雷声在晚饭后滚来，起初闷响在天边，接着越来越近，像巨大的石碾碾过天空。闪电劈开夜幕，将客厅照得惨白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停电了。
　　所有电器运作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倾盆的暴雨，和雷声间歇里那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保险丝跳闸了？”清辉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轻轻的。
　　明视起身去检查电箱：“不是，整个小区都黑了。”她借手机的光亮走回客厅，“可能是雷击断了线路。”
　　黑暗稠密得化不开。清辉坐在轮椅上，忽然觉得空间变得陌生——家具轮廓模糊成巨大的影子，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让它们瞬息显现又消失，像默剧舞台上诡异的布景。
　　“我有点……”她没说完，声音轻颤，明视还是听出来了。
　　“等我一下。”
　　明视在储物柜里翻找。很快，一点温暖的黄色光晕亮了起来，是露营用的LED马灯，光线柔和，刚好照亮她们所处的角落。
　　她又找出几支蜡烛，在茶几上点燃。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随火焰轻轻晃动。
　　世界仿佛被缩小到这一圈光晕里。雨声雷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像不像露营？”明视在清辉身边坐下，递过一条薄毯。
　　清辉接过毯子裹住自己，笑了笑：“像小时候停电，妈妈点蜡烛给我讲故事。”
　　“那今晚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明视说。
　　“好啊。”
　　可明视并不擅长讲故事。她想了想，讲起大学时一次真实的露营：如何笨手笨脚地搭帐篷，如何因为不认识野菜差点误食毒蘑菇，又如何半夜被帐篷外不知名的动静吓得不敢入睡。
　　“后来呢？”清辉听得入神。
　　“后来发现是只刺猬，”明视笑，“缩成一团滚过落叶，声音特别大。”
　　烛光里，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清辉望着她，忽然说：“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记得。在快餐店，你穿着格纹外套，喝可乐。”
　　“其实那天我很紧张，”清辉轻声说，“虽然在网上聊了很久，可真的见面……我怕你会觉得我是负担。”
　　明视摇头：“从来没有。”
　　“我现在知道了，”清辉把毯子拉高一些，只露出眼睛，“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鼓起勇气答应见面，现在会在哪里。”
　　“我会找到你。”明视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一次不见，就问第二次。两次不见，就问第三次。”
　　烛芯轻轻“噼啪”一声，火光摇曳。
　　清辉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明视握住，发现她手心有些凉，便用双手拢住，轻轻揉搓。温度从掌心传递过去，很慢，但确实。
　　雨势似乎小了，雷声也渐渐远去。世界重归安静，只剩下绵密的雨声和蜡烛燃烧时极细微的嘶嘶声。
　　“困了吗？”明视问。
　　“有点，”清辉靠向她，“但又不想睡，怕一觉醒来电就来了，这个晚上就过去了。”
　　“那就不睡，”明视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我们就这样坐着，等雨停，或者等天亮。”
　　马灯的光稳定地亮着，蜡烛短了一小截。时间在黑暗里仿佛流淌得更慢，每一秒都被拉长，被烛光照亮，被紧握的双手温暖。
　　清辉终究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意识沉浮间，她感觉到明视轻轻抽出手，为她盖好滑落的毯子，然后继续坐在那里——守着灯，守着夜，守着这片因意外而获得的、珍贵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嘀”的一声轻响。
　　冰箱重新开始运转，路由器的小灯亮起，窗外的路灯也一盏接一盏睁开眼。
　　电来了。
　　但茶几上的蜡烛还燃着，烛身已短，烛泪堆积成小小的山丘。明视没有去开大灯，任由这圈光晕继续笼罩着她们。
　　清辉睁开眼，看见明视在烛光里的背影，安稳如山。
　　“天快亮了。”明视轻声说，望向窗外深蓝转为灰白的天际。
　　是啊，清辉想。一夜风雨过去，长夜将尽。
　　而这个断电的夜晚，会像烛泪般凝固在记忆里，成为往后岁月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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