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墙

　　“余哥，我好困啊。”

　　自从变成丧尸以来，他的身体再没有产生过困意，就好像身体将睡眠的机制永久剔除了一样，但只要他还有意识，脑子里切不断的神经就会不断叫嚣着向他传达困意。

　　这种困意，像绵里藏着的针，由内向外刺扎他，可是又无法让他真的产生外在的痛。

　　真是一具奇怪又矛盾的身体。

　　番离手肘搭在腿上，抬手将随手拔的狗尾巴草叼进嘴里。草杆上面细碎干黄的针状毛边扫着他的铺满雀斑的脸和鼻梁。他感觉不到一点痒意。

　　金黄色的太阳在迫降，落在湖上，染得水面波光粼粼，番离借逆光出神地盯着余迹的侧脸，背光削弱了他青灰的肤色，让他看起来还是和人类时一样。

　　一样劲瘦，干净而温暖。

　　怀念过往摸到看得见青色血管的皮肤，灼烫的体温。

　　对了，给余哥也在嘴里叼点东西。

　　番离从生苔的石头上滑下，往身后拍了拍，附着的青苔悉悉索索抖下。紧接着三两步跑进狗尾巴草丛里。没过多久从草里探出头，跑回余迹附近，把手里一杆提前拍干净的漂亮狗尾巴草塞进余迹的嘴里。

　　“余哥，没有别的了，你将就叼一下解解馋。”

　　余迹：“......”

　　余迹一口吐掉嘴里的草，“嗷”地一声转身就走。

　　番离看着从自己面前直直坠地的草，然后把自己嘴里的草也吐掉，小跑跟上余迹。

　　从城市逃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自从一个月前在百货遇到那件事，番离不仅彻底打消了带余迹找人类的想法，他甚至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整日恍恍惚惚地窝藏在居所里。

　　直到有一天，躲在屋里的他听到屋外传来人类的响动，听着那些人类口中如何讨伐丧尸的话语。

　　下破胆的他着急忙慌地收拾了行李，牵着余迹开始了另一番逃亡之旅。

　　在经历各种事件后，烦乱嘈杂的信息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

　　自己的声音不知怎的已经变得和丧尸一摸一样了，只有自己还自认一切正常，然而根本无法和人类好好沟通。

　　而他在靠近人类的第一秒就会被愤然而起的人类讨伐，说不定第一个字还没表达出来，他和余哥就要先去掉半条命了。

　　更别提之后变回人类的事，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心灰意冷的他只能先带着余迹逃出来。

　　也是在逃出来的路上，他的心态逐渐产生了变化。

　　他不再幻想自己和余迹日后变回人类的样子。他开始觉得变成丧尸也可以，只要他们俩人依旧活着就好。

　　番离跟上余迹后，望着余迹依旧青面獠牙的样子。

　　好吧，如果他们这样也算活着的话。

　　余迹走了一小段路，没有感知到任何人类的气息，自顾自停了下来。

　　番离每次跟余迹互动，都觉得自己像是操心小孩乱跑的家长。

　　他上前搀扶着余迹在草地上坐下休息。

　　朝西边望去，如火如荼的天空中，太阳落下得只剩下一点。

　　番离将背后的尼龙双肩包打开。

　　逃亡之旅开始得仓促，能带上的东西也不多。

　　决定好好当个丧尸后，他抛弃了之前好好做人的那套。

　　不再执着于给自己和余迹喂食，不强迫余迹睡觉。

　　即便他自己也很想睡。

　　话是如此，但是打开的包后，番离在包里一通乱掏，还是找到了一个肉罐头。

　　番离拿出来左右翻手看了看。

　　应该是之前太仓促不小心一起塞进去的吧。

　　肉罐头上鲜艳的广告并没有勾起他半点食欲，对现在的他们而言没有半点用处，一想到放回包里还还会平白无故增加负担。

　　番离一抡臂，手中的肉罐头蓄势待发就要被投进湖里。

　　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番离停下动作，警觉地不再发出任何响动，缓缓垂下抓握着罐头的手，转头朝发出声响的位置转动。

　　空气静默了一瞬，番离眼里注意到草丛那露出点拳头大小的外轮廓。

　　那是淡淡的黄色，边缘毛绒绒的。

　　番离轻轻将肉罐头放在草丛上，弯下身子朝草丛方向缓缓移动。

　　从前的他因为天生体虚而显得柔柔弱弱，后来仗着变成丧尸后皮糙肉厚的身躯，他可是干了许多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荒唐事。

　　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域，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所以他环疑他们这是碰上了类似狮子老虎一样的野生动物了，而且看藏在草里的大小，还有极大可能是幼崽。

　　收不住的好奇心驱动着他行动。

　　在他距离草丛只剩下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时。

　　“汪——”

　　字正腔圆的狗叫迫使番离停下脚步。

　　眨了眨眼，摸着头环顾四周，再垂下头看草丛。

　　狗？

　　不是？这大草原是哪来的狗？这还极有可能是一只小狗。

　　接着他听到了狗狗呜呜的哈气声。

　　在他斟酌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长长的草稀松涌动，小狗露出了头。

　　暴露在他们面前的小狗，有着通体浅黄色的毛，大大的犹如黑宝石一样璀璨的双眼镶嵌在小小的面颊上。狗鼻子对着他的方向耸动几下，看起来湿漉漉的。

　　好可爱啊！

　　管他狮子老虎的。总之现在番离的脑子里有烟花在爆破。

　　五颜六色的烟花落在心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高高向上扬起。

　　见到小狗的这一刻是他一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候。

　　小狗应该是有些怕生，向后退了一步撅起屁股，低下头双眼上抬看着他。嘴里持续不断发出企图吓退敌人的呜呜叫。

　　在有经验的人看来，这种情况明显是不应该再打扰小狗的。

　　可惜对于曾经养狗时长只有七天，还只是帮人带过小狗的番离来说。理论知识尚且不足，此人又信奉身体力行去干事。

　　于是番离前进了，他再次靠近草丛一步，和小狗的距离逐渐缩短到只有一个拳头大小。

　　然后他低下头，颤颤巍巍试探性地伸出自己那只青色的手。

　　紧接着......

　　番离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尖利牙齿咬住的半边手掌。

　　再抬头看看眼神陡然变得异常凶恶的小狗。

　　显而易见，他的手被咬了，而且是被面前这只看起来无害的小狗咬的。即便目前的他并不能感受到剧烈疼痛，但他脑海里跃起的浪花还是短暂拍死了他一下。

　　如果热情有指标，那他的这一栏指标在小狗咬他的瞬间就骤减到了个位数。

　　而后在小狗嫌恶地一嘴吐开他的青手时降落到负数。

　　番离转身看余迹：“呜呜呜，余哥，变成丧尸后小狗也不喜欢我了。”

　　余迹多少被烦得有了些动静，他站立起来，向番离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被地上的肉罐头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番离立马收起情绪，叹了口气回身将余迹扶起。

　　罪魁祸首肉罐头绊倒丧尸后原地滚了几圈，来到小狗身边。

　　于是小狗也甩着尾巴开始围着肉罐头转圈。

　　番离扶着余迹只剩下一边的胳膊，低头神情复杂地盯了一会儿咬他的小狗。

　　他从小狗快甩得起飞的尾巴和绽放光芒的黑宝石眼中看到了兴奋。

　　那是饿了很久后看到能吃食物的兴奋。

　　番离没由来地有些羡慕面前这只小狗。

　　它对着肉罐头眼冒星星，明眼丧尸都能看出它在渴望什么。

　　番离瞥到自己被咬出一圈浅浅牙印的青手。把余迹拉到一处隐蔽的草丛里。

　　自己则心有余悸地一步一步靠近那只不知何时就会暴起咬丧尸的小狗。

　　青色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草地上躺着的罐头。再迅速拉开开关，然后放回原地。

　　慢一拍的小狗，只看到眼前闪过一片黑影，下一瞬耸动的鼻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香。

　　它仰天嗷呜一声。这时番离听到旁边藏着余迹的草丛也传来一声丧尸的嘶吼。

　　“噗。”番离抬手捂嘴，笑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不断往外溢出，“哈哈哈哈。”

　　他看着小狗嗷呜完后将整张脸埋进罐头中，哼哧哼哧地吃起来，自己抬手抹了下出不来泪的眼角。

　　番离：“你们怎么还一唱一和的？”

　　趁着小狗吃饭不理他们，番离盘腿坐下，撑靠着头仔细地观察这只突然出现在他们逃亡路上的小狗。

　　它浅黄色的皮毛脏兮兮地裹着叶子和褐色的尘土，毛发一缕一缕地蜷起，看起来出生没多久，瘦瘦一只，估计是饿太久了。

　　番离真的很想说一句自己也很饿，但是它们情况又不太同。他是即便饿，也能正常行动，对饥饿的感觉始终隔层纱。脑子里始终为饥饿叫嚣，身体却唱着反调。

　　大口咀嚼的声音停下，小狗估计是吃完了，正抬起头颅，舔着自己的爪子，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番离也是小狗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它额头上一抹不太明显的白色小点。

　　通身浅黄色的毛发就只有额头上这一小撮白毛，看起来格外有喜感。

　　看着吃饱的小狗，番离空洞的心也获得了些片刻的满足。

　　他丢下刚才无聊从地上捻起的干草，站起身拍了拍草屑。

　　转身打算回草丛把余迹拉出来继续他们毫无终点的逃亡之旅。

　　脚下传来一股不大的阻力。

　　低头一看，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住了他的裤脚。

　　裤子的线头都被扯出来大段。

　　番离扯了扯裤子，“我的裤子！你别咬了，我只剩这一件啊！”

　　小狗听不懂人话更听不懂丧尸话。

　　只听“撕拉”一声，沿着线头的半截裤子裂开。

　　懊悔地看着自己的裤子，再看一看脚边犹如获得胜利般扑闪着眼的小狗。

　　番离哭笑不得地抬手抹了一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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