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

　　四月，桃花满城，一片烂漫。柳菘蓝来到松间观后山深处，他坐在桃花树下，粉色的桃花瓣随风来到他的身边。他伸手拾起掉落在衣服上的一片花瓣，放在了面前酒杯里。
　　柳菘蓝将酒杯里的青梅酒倒入面前满是花瓣的土壤中，说：
　　“爹，娘。舅母酿了一些青梅酒，我自作主张，带了一瓶先来给您二位尝尝。”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酒水下肚，柳菘蓝只觉酒的香味和酸甜口感在自己的体内回转一瞬后，一股汹涌的血腥气从内而外喷出。粉色变成红色。
　　柳菘蓝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头顶上满是桃花的苍穹，笑了笑，而后闭上了眼睛。
　　周京墨来到柳宅找柳菘蓝，舅母同他说柳菘蓝出门了还未归来。正巧，楚陵游已经背着柳菘蓝从门外进来。
　　周京墨和舅母看到，立即上前。
　　楚陵游将柳菘蓝放到床上，说：
　　“不用担心，他只是有些累，睡着了。”
　　周京墨问；“他去哪儿了？”
　　楚陵游说：“他去见伯父伯母了。”
　　舅母帮柳菘蓝掖好被子，一脸心疼，说：“这孩子，定是想他爹娘了。”说着，起身，朝着二人说：
　　“我去厨房做点吃的，你们先坐会儿。今晚留下吃饭。”
　　待舅母离开，楚陵游看着坐在床边的周京墨，说：
　　“舅舅的解药只是暂时缓解小蓝身上的蛊毒病发进程。还是得想其他方法。”
　　周京墨看着柳菘蓝睡着的脸，很恬静，很乖，像小时候那样，忍不住想去摸他的脸。但手到中途却收回，不忍打扰。
　　“让他睡会儿吧，这几天，他都没好好睡过觉。白天虽照常上朝，下朝又到刑部处理事务，看似没事儿，其实他一直在忍着。”
　　周京墨起身，让楚陵游跟着自己走出房外。这时，苏木来到他们身边，手里还拿着一盒子。
　　楚陵游问：“这是芳香斋的桃花酥？”
　　苏木说：“对，我记得苓儿说过，小蓝喜欢吃，我特地去买的。”
　　周京墨说：“他睡着了，我们去药房，看看舅舅。”
　　三人来到药房，此时舅舅正站在凳子上，想把柜子上的药材拿下来，结果脚下一晃，连人带凳倒在地上。三人赶忙上前，扶起舅舅。楚陵游检查舅舅身体，问：“舅舅，有没有受伤？”
　　舅舅捂着腰，咬着牙，却挥挥手说：“无碍。”说着，手指桌子方向，说，“帮我，把桌上那瓶红色瓶子拿过来。”
　　苏木依言，将瓶子拿给白鹤。白鹤接过，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丸服下。他缓了缓，看着三人，一脸疑惑，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周京墨说：“过来看看小蓝。他睡着了。”
　　白鹤点点头，在楚陵游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
　　楚陵游说：“舅舅，以后需要帮忙，尽管叫我们。”
　　白鹤嘿嘿一笑，说：“这药房我最熟，刚刚只是不小心。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忙，今日都能来是不容易了，今晚留下吃饭哈！”
　　苏木说：“舅母已经在厨房做饭了。”
　　白鹤说：“行。你们去蓝儿房里坐会儿，他一人，我终究还是不放心。待会儿苓儿回来了会来药房帮我的。”
　　苏木同楚陵游和周京墨说：“我留下帮舅舅，你们先去小蓝房间吧。”
　　周、楚应允，离开药房。二人脚步彻底消失。
　　白鹤看着苏木，激动地说：
　　“孩子，刚刚我找到了最后一步了。但是，可能，得需要你帮忙。”
　　苏木欣喜，问：“舅舅尽管说。”
　　白鹤说：“最后还需要一味药引，此物生长在青鸾山上，世称往生花。它三年一开，每次都只在四月份。现下，是今年最后花期。”
　　苏木激动，猛地起身，说：“我现在就出发，把花带回来。”
　　白鹤又抓着苏木说：“可是，此花长在悬崖峭壁，采摘过程……很危险。我知道你去过青鸾山，我告诉你此事，是想和你商量，你带我去青鸾山，到时由我上山采摘。”
　　苏木紧张地说：“不可！舅舅，我有武功，可以保护好自己。如今只有你最熟悉解药的研制过程，而且，舅母和苓儿他们还需要你，你不能出事！”
　　白鹤继续抓着苏木的手，说：“孩子，可你也不能有事啊！”
　　说着，门被打开，是刚刚离去的楚陵游和周京墨。他们走到白鹤身边。楚陵游蹲下，看着白鹤，说：“舅舅，我和苏木一起去，您留下，小侯爷照顾你们。”
　　周京墨说：“舅舅，苏木说得对。此时您不能有事。”
　　楚陵游说：“舅舅，你可以把花画出来，我带着花图去找，不会找错的。”
　　白鹤说：“很危险。你们出事了，蓝儿他会怪我的。”
　　楚陵游说：“舅舅，如今，能救小蓝的，只有您了。请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把花带回来的。”
　　白鹤看着楚陵游，又看了苏木，再看周京墨，看着他们三人热忱、真切的眼神，终究答应。
　　待舅母招呼众人吃饭时，楚、苏二人已不在柳宅。
　　柳菘蓝醒来，身边只有周京墨，问：“我怎么睡着了？”
　　周京墨扶起要起身的柳菘蓝，说：“你在树下睡着了，楚陵游送你回来的。”
　　柳菘蓝左右看看，问：“他人呢？”
　　周京墨转身，倒了一杯水，又拿给柳菘蓝，说：“他们去青鸾山寻找药引了。”
　　柳菘蓝顿时感到不安，问；“什么药引？”
　　周京墨温言道：“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了。你饿了吧？我把饭端过来。”
　　柳菘蓝抓住周京墨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问：“是不是会有危险？”
　　周京墨重现坐在床边，拍了拍柳菘蓝的手，安抚道：“他们都有武功，青鸾山苏木去过也熟。放心。”
　　柳菘蓝笑了，笑容极其苦涩，说：“人固有一死，你们何必为了我涉险？不值得。”
　　周京墨双手抓着柳菘蓝的肩膀，说：“你是我选择的家人，我认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出事了，我们怎能不管？”
　　柳菘蓝看着周京墨，说：“阿墨，你那么聪明，应该也知道了，是我给自己下的毒吧。”
　　周京墨不忍，侧头看着脚下地板，说：“是。前些日子，我打了二皇子和风羽涅一顿。”
　　柳菘蓝呵呵一笑，说：“难怪这段时间都不见二殿下上朝。”
　　周京墨哼的一声，一脸不屑，说：“他自是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柳菘蓝说：“你如此挑衅，以二皇子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周京墨说；“无碍！他要杀了我，我不怕。他要想继续对我的人下手，我要他立刻死，他绝留不到三更天。”他回头，看着柳菘蓝说，“我和陵游、苏木他们商量好了，我身份不便常住你家，我让小九过来做你贴身侍卫，保护你。”
　　柳菘蓝紧张问：“可你……”
　　周京墨笑着说：“怎么样我也是当朝镇北侯，他们奈何不了我。”
　　“这不是还有我嘛！”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二人循声看去，只见窗边露出一个人头。
　　“远志哥，你怎么来了？”柳菘蓝一脸惊喜。
　　凌远志翻身进屋，来到二人身边，说：“我师弟给我传信了，刚好我无事，就过来了。”
　　周京墨问：“你不是陪着我哥吗？”
　　凌远志说：“你哥知道此事，赶我过来了。墨儿，再怎么样，你身份特殊，就算你本人不在。你的侍卫时常出入柳宅，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我闲人一个，别人不会对我怎样的。这事儿，就这么来吧。”
　　回头，看到桌上的饭菜，凌远志肚子响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水，搓着双手，问：“那个……厨房还有没有多余的饭菜，刚刚来得着急，没赶上吃饭。”
　　柳菘蓝笑着说：“远志哥，你先吃我这份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
　　凌远志说着就要拿起盘子里的红豆糕，被周京墨出声阻止。
　　“我带你去厨房找吃的。”周京墨拉着凌远志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回头对柳菘蓝说，“你先吃饭，等我回来。”
　　凌远志调侃道：“就这么一会儿，有必要唉……”
　　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留下柳菘蓝一人。柳菘蓝笑着，摇摇头掀开被子，下床，来到桌边坐下。他喝了一口粥，又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再咬了一口，特殊的口味激起了柳菘蓝的回忆。他笑了笑，说：
　　“这阿墨，下手还是这么不分轻重。舅母得再去买一罐糖了。”

　　暗影楼内，风羽涅擦着沾满血的刀，面前，躺着一具具尸体。一名手下进屋来报，说：
　　“宗主，苏木和楚陵游出城了。”
　　风羽涅本是麻木的眼神顿时散发着光，他丢掉手中的手帕，挥刀指向手下，手下被吓得倒地，瑟瑟发抖，大喊“宗主饶命”。
　　风羽涅露出阴森森的笑容，说：“随我出发，青鸾山。”
　　与此同时，柳菘蓝准备拿起水杯喝水，结果手一抖，水杯落地碎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安的感觉。他看向窗外，月光清冷，照进屋内。许是听见声响，门外的凌远志进门，看着碎了一地的水杯，开口问：“怎么了？”
　　柳菘蓝摇摇头，说：“不知怎的，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镇北候府，周京墨来到周芫华房间。此时，周芫华已睡下，听到周京墨的声音，便起身开门让周京墨进屋。
　　他看周京墨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问：“墨儿，怎么了？”
　　周京墨攥紧拳头，说：“大哥，你是不是，一直都有和小蓝联系？”
　　周芫华停下倒水的动作，神色一愣，又很快恢复。他把倒了水的杯子放到周京墨手边，温言道：“不错。他怎么中的毒，我也都知道。”
　　周京墨问：“你和小蓝，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周芫华看着周京墨的眼睛，在他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弟弟对自己的担心还有日益憔悴的自己。他握住周京墨攥紧的手，慢慢帮他松开，说：“有些事情，总该了结了。”
　　周京墨一惊，甩开了周芫华的手：“你们难道要……”
　　未等周京墨把话说完，周芫华先行开口，说：“我们只是，做着我们该做的事。”
　　周京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周芫华，目光冷淡，神色冷漠，仿佛不认识了。他身子因压制着呼之欲出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轻轻地问：“哥，我还是你的弟弟吗？”
　　周芫华抬眼，看着周京墨，温言道：“我答应你，我不会牵连侯府的。这一切，就由我来承担吧。”
　　周京墨难以接受，他摇摇头，上前在周芫华面前蹲下，说：“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陪着我一起撑起侯府带领镇北军的吗？”
　　周芫华摸着周京墨的脸，说：“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周京墨问：“远志哥知道吗？”
　　周芫华垂眸，脑海里想起凌远志的脸，回想起在空山阁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他笑了，释然了。
　　“知道，又或许不知道吧。”
　　周京墨抬头仰视着周芫华，他温柔地看着自己，就像小时候，他抱着自己和二哥，坐在练武场的台阶上，兄弟三人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看着，眼前一黑，自己睡着了，二哥也睡着了，最后周芫华守着兄弟二人，自己一个人看着漫天的星星。
　　那时候，大哥，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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