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女子拜相

　　初夏的泾川里，草木葱茏，溪水丰沛。阳光透过新绿的柳叶，在土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辆青布小驴车吱呀吱呀地驶入村口，车上坐着郑婉，她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村落。

　　低矮的土坯房和为数不多的青瓦房、竹篱笆围起的小院、追逐嬉戏的孩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淡淡炊烟的气息。

　　“阿辞！”郑婉一眼就看到了在村口柳树下等候的谢明昭，兴奋地挥手。

　　谢明昭快步迎了上来，笑容明媚：“婉姐姐，你可算来啦！路上可顺利？”

　　“顺利得很，就是这乡下路，颠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郑婉提着两个精巧的竹篮下车，脸上满是新奇和笑意。

　　谢明昭带着郑婉往家走，刚踏入家门，她清脆的嗓音便在院子里响起，“阿奶、阿爹、娘、小姑、澜儿、阿屹，我回来啦！婉姐姐也来啦！”

　　正在灶房忙活腌菜的阿奶王氏闻声走出来，脸上露出慈祥地笑容：“是郑家闺女来了，快进屋歇歇。”

　　阿爹谢蕴拄着木拐，从堂屋出来，他笑容和煦，只是行动间能看出右腿有些不便：“郑家姑娘稀客，快请进。”

　　娘亲秦梅从身后走过来，她手上还提着刚从菜园子里采摘的蔬菜，热情地招呼：“婉儿姑娘来了，快进来喝碗茶歇歇。”

　　小姑谢慧正在屋檐下缝补衣裳，她面容温婉，眼神里带着一丝经历过风霜的沉静，闻言放下针线站起身笑道：“郑姑娘好。”

　　而谢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正拿着小木棍追着院子里的一只公鸡跑，听见声音才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郑婉。

　　谢澜则从屋里跑出来，略带羞涩地躲在姐姐谢明昭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小脑袋打量这位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县城姐姐。

　　郑婉看着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农家小院，以及谢家朴实热情的众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将带来的篮子递给秦梅：“婶婶，阿爹和娘让我带了些县城里的点心，还有两匹棉布，给阿奶和家里添点东西，不成敬意。”

　　“哎呀，这怎么使得！太破费了！”秦梅连连推辞，在谢明昭的劝说下才收下。

　　“快叫婉姐姐。”谢明昭笑着把澜儿和阿屹招呼过来。在郑婉温柔的笑容和那包香甜点心的攻势下，两个孩子很快围着郑婉叽叽喳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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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婉的到来，让小小的谢家充满了新鲜热闹的气息。平常晚饭都是喝粥，今日不同做了糙米饭，有阿奶腌制的咸菜，娘炒的青菜和谢明昭从溪边采来的嫩蕨菜炒鸡蛋，以及一小碟郑婉带来的酱肉。

　　郑婉吃得格外香甜，只觉得这粗茶淡饭里，有种城里酒楼吃不到的踏实滋味。

　　饭后，谢明昭带着郑婉在村里散步。夕阳的金辉洒在溪面上，波光粼粼，晚风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舒适宜人。

　　她们走到村头的大槐树下，那里是村人纳凉闲话的地方。看到谢明昭带着一位陌生清秀的姑娘，村人们都投来友善又好奇的目光。

　　谢明昭大方地介绍：“这是县城鸿运酒楼的郑家姐姐，来我们村看看的。”

　　“哦！就是买咱村鱼的郑家酒楼啊！”一位老伯立刻热情地搭话，“郑家小姐，咱泾川里的鱼，可还吃得？”

　　郑婉连忙点头：“吃得吃得，新鲜得很！我阿爹常说，泾川里的鱼是咱们酒楼招牌菜的一大底气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打鱼呢，这次来，就是想着看看鱼是怎么打上来的。”

　　“那敢情好！”老伯笑道，“明早天蒙蒙亮，河边最热闹，你让阿辞带你去瞅瞅！”

　　“好的，伯伯。”郑婉笑道，随即又和谢明昭一起沿着村中小道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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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待一切洗漱好，郑婉躺在了谢明昭那张铺着干净粗布床单的木板床上。床不算宽，但两个身形纤瘦的女孩挤在一起，倒也温暖。

　　房间的另一头，谢澜早已在自己的小床上沉沉睡去。她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呼声，像只熟睡的小猫。

　　“澜儿妹妹睡得可真香啊，”郑婉用被子掩着嘴，低低地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新奇，“这小小的呼噜声，还挺可爱的。”她从小在县城长大，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同屋睡过，觉得十分有趣。

　　谢明昭也侧过身，借着月光看着小妹模糊的小小身影，语气温柔：“她呀，白天和阿屹跟着村里的孩子们疯跑，又是采野花，又是看蚂蚁搬家的，玩累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沾枕头就能睡着。”

　　夜很静，窗外的虫鸣、远处偶尔的几声犬吠，以及谢澜那细小安稳的呼吸声，都交织成一首独特的乡村夜曲。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享受着这份静谧与安心。

　　过了一会儿，郑婉轻轻翻了个身，面朝着谢明昭的方向，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好奇的光：“阿辞，你今天带我认的那些野菜…车前草、马齿苋…真的都能吃吗？看着就是路边的野草呀。那个…那个味道苦苦的蒲公英，真的能泡水喝？”下午在田埂边辨认野菜的经历对她来说太新奇了。

　　“当然能，《诗经》里不都写着‘采采芣苢’、‘采薇采薇’吗？老祖宗早就知道它们的好了。蒲公英虽苦，却是清热去火的好东西，晒干了泡茶，夏天喝最舒服。改天我采些晒干了给你带点过去？”

　　“好啊好啊！”郑婉立刻应道，声音里带着雀跃，随即，她的语气又低缓下来，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阿辞，你懂的真多。知道野菜能吃，知道鱼怎么做好吃，还能想出那么厉害的记账法子，感觉你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不像我，只会拨弄算珠，守着四方的柜台，好像……好像离了那方寸之地，就什么都不会了。”

　　谢明昭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婉姐姐，你可别这么说。你读书识字都比我多，你算盘打得又快又准，心思那么细，酒楼的账目在你手里理得清清楚楚，这才是真本事呢！我这些……不过是乡下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罢了。咱们这叫……各有所长！”

　　“各有所长……嗯，阿辞你说话总是这么有意思。对了，阿辞！”郑婉的思绪又跳跃起来，带着点小雀跃，“我这些天一直在想那个记账表格，越想越觉得妙。我已经想好怎么给酒楼用了。你看啊，我们把收入分成‘堂食’、‘雅间’、‘外卖’几大类，支出分成‘食材采买’、‘薪俸’、‘日常损耗’、‘其他杂项’然后每日汇总，月底再总汇，清清楚楚。你说好不好？”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设想。

　　谢明昭由衷地赞同，“太好了，婉姐姐你想得真周全，这样分类，一眼就能看出哪块赚得多，哪块花钱多，心里特别有数，比我当初想的那个简单表格强多了。我觉得，你将来一定能把酒楼做得更大更好。”

　　郑婉的心被这番话熨帖得暖融融的，“那……那阿辞你呢？你就想一直待在这泾川里吗？”

　　谢明昭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星光，声音有些飘渺：“这里是我的根，若有那么一天，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走出去看看。看看县城外面……是不是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有更大的江河，更高的楼阁，还有……不一样的人”

　　郑婉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这正是她心底盘旋已久的念头。她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找到同路人的兴奋和一丝小小的抱怨：“我也想，我做梦都想走出县城，去瞧瞧外面的天地。可是我爹娘总说外面世道乱，不放心我一个姑娘家出远门……”

　　她叹了口气，随即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声音陡然亮了起来，带着热切的期盼：“哎，阿辞！既然我们都想去，那……那以后我们结伴一起去好不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互相也有个照应，我们一起去看那更大的世界，去结识天南地北的朋友，见识千奇百怪的事，你说好不好？”

　　在这个时代，有像郑婉这样有勇气去看外面世界的姑娘确实不多。谢明昭很是欣赏，开口道：“好啊，有机会，我们一定一起去。”

　　这份对未来的约定让两人心头都涌动着暖意和一丝兴奋。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白天的趣事和眼前的琐碎。

　　郑婉小声抱怨着土炕睡不惯，硌得慌。谢明昭笑着安慰她明儿个多铺层褥子。两人又说起郑婉第一次被那么多鸡鸭鹅围观时的窘迫模样，说起县城里最近流行的花样子。少女的思绪如同夏夜的风，轻盈跳跃，漫无边际。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虫鸣似乎也倦了，变得稀疏起来。谢澜的呼吸声依旧安稳。郑婉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模糊的睡意，说话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嘟囔：“阿辞…你们这里的星星…好像…比县城亮好多……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

　　谢明昭也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朦胧，她含糊地应着：“嗯…是啊…夏夜的星星…最亮了，明天带你去溪边抓萤火虫……”

　　郑婉没有再回答，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抓着谢明昭袖口的手也松了下来。

　　窗外，是泾川里静谧的夏夜，梦里似乎有荷叶的清香，有跳跃的鱼影，还有她们田间小道一起嬉闹的清亮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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