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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雀入槐(二)
哗啦——
瓷片破碎声轰然炸在两人耳畔,飞溅的碎片擦过薛文蔚的脸颊,留下深深的血痕,疼痛让她的脑子一懵,尚未回过神时,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下一瞬间她便进入了回忆中魏锦娘的身体,代替魏锦娘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她猛得转过头,只见安澜不知何时飞上了高高的房梁,神色冷漠地俯视着自己。
朱玉正用恐怖的眼神瞪着魏锦娘,猛得抽出桌上的戒尺,狠狠打在她的肩膀上,直将人抽飞了出去,摔在了燃着熏香的博山炉前。
薛文蔚晃了晃,头晕晕乎乎的,她根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有一股无比难受的心情从心头翻涌而出,这不是她的情绪,是魏锦娘的,她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有湿滑的液体滑过她的眼角,她抬手擦了一下,指尖便被血色染红,她低头看着红艳艳的指尖,只觉头晕眼花,这些红渗进了皮肤,滴落在沾满灰的裙摆上。
薛文蔚想要摆脱这种晕眩感,下意识左右晃了晃头,可血却随着她的动作流进了眼睛里。
朱玉自抽了那一下后就一直站着没动,一只手搭在身旁的桌沿上,一只手握着戒尺垂落在退侧,木木地盯着魏锦娘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朝魏锦娘走去,一把抓住她的领口将人从地上拔了起来,无视魏锦娘被衣领勒得涨红的脸,用一种带着诧异的关切口气问道:“我打到你了?”
他晃了晃衣领,就像在晃一条被捏住后颈的狗。
“走、开。”薛文蔚的脸色涨红如猪肝,抓着自己的衣领用力往外扯,刺啦一声,扣子被扯开,相连的布料也被撕下一块,骤然恢复呼吸时,她闻道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走开!”她又重复了一遍,有气无力地将朱玉推开。
朱玉死死盯着魏锦娘,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袖,神色平淡地看她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如发癔症般朝外走,她的额头仍在流血。
朱玉将戒尺放回原位,朝薛文蔚快步走过去,在对方即将触碰到门板的一瞬间抓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环抱着,脸颊挨蹭着,如同一只被欺负的委屈小兽。
“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他可怜巴巴,低声下气,“伤到哪儿了?让我瞧瞧。”
薛文蔚尝试挣扎却被对方的手臂挤压着伤口,疼得直掉眼泪:“伤是你打的,你不知道吗!”她不停地偏过头去,尽量避开对方凑过来的脸,曾经她有多期待与对方耳鬓厮磨,如今便有多恶心这样的触碰,带着浓厚酒气的鼻息,让她想吐。
朱玉见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此刻抿紧嘴唇,冷若冰霜,无动于衷,刚刚压下去的暴戾又涨了回来,那些世家子们的嘲笑、恶言恶语再次回荡在他的耳畔,让他心里滋长出一股盈满疯狂的绝望。
不能再出错了,会被发现的,他想。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暴戾松开手,正打算转过身去,就见她额角上的伤又淌下一滴血,正落在她的鬓角处,与她乌黑的发凝在一块儿,然后逐渐往下渗,紧接着又一滴血淌了下来。
他咽了口口水,痴痴望着。
“我不是故意的。”他道,“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不知道,这些时日我常常参与那些诗会,总会遇到薛家的大娘子,自打年初的上元灯会上帮了她一次,她便总找借口缠着我,甚至擅闯男宾坐席。”
他笨手笨脚的拿衣袖替魏锦娘擦干额头上的血,低声下气道歉,诉说着薛文蔚的各种不是,而此刻正寄居在魏锦娘身体里的薛文蔚,只觉浑身的血都流干了,否则为什么身上会这么冷呢?
“不是你冷,是魏锦娘的生活已经被朱玉打造成了一方寒潭。”安澜看够了戏,跳下房梁,来到薛文蔚身边,轻轻一拍便将朱玉化成了飞灰,“方才我已经依靠着你和朱玉之间的红线,将朱玉遇见你之后的事都快速扫了一遍,不过毕竟不是直接接触本人,也只能瞧个大概,你想听听吗?”
“不想!”薛文蔚格外抗拒。
不过安澜根本不在意她想不想:“就在你满心期待跟朱玉长相厮守的时候,魏锦娘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早点逃出去,她是妾生子,母亲早逝,被父亲带到汴京之后,一直被嫡母弹压,被长姐欺负,朱玉的婚事原是要给她长姐的,是她嫡母趁着魏太尉不在汴京,从中作梗想要让朱玉与魏锦娘先生米煮成熟饭。其实朱玉并不想娶魏锦娘,他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魏家的大娘子。”
安澜抬起手按在门板上,锦绣闺房转眼间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她按着薛文蔚的头往井里看,里面是无望挣扎的魏锦娘。
“如果朱玉真的爱你,他为什么不干脆放过魏锦娘跟你在一起?官家重文轻武,文官远比武官有前途,便是三四品的文官都能踩在魏太尉的头上放肆,朱玉为什么不选择你?你的父亲可是三品学监,你的祖父是天子恩师,你的太祖父的画像还挂在千秋殿里!朱玉为什么不选你?”
薛文蔚的眸中闪过挣扎,她望着井底绝望的魏锦娘,整颗心疼得如同被人用绳子绞死了一般:“你说他骗我?”泪一滴滴落下,落在魏锦娘的眉心,落在这深不见底的井水上:“不可能,不可能!朱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不可能骗我的!不可能!不可能——”
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在井底深处,她眼前的一切都像放在烈日下暴晒的冰,融化了,四周死气沉沉,寂静无息。
“朱玉为什么要打魏锦娘?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你在骗我对吗?是魏锦娘不懂朱玉,才会让朱玉恼羞成怒打了她,对吗?”
安澜蹲下身,轻轻为薛文蔚拨开她鬓边的碎发,平静地问:“伤害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大概不需要吧,薛文蔚想到被父亲逼死的母亲。父亲那样做,是因为恨吗?还是因为他只是想这么做?薛文蔚想不清楚。
“我随着师傅在外云游时,常常会遇见人与人之间的争执,那些瞧热闹的百姓总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挨打的是他不是别人?为什么这件事发生在他们家而不是别人家?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有无数个为什么。有的人为了显摆自己比别人懂得多,博得其他人的关注,就会编造谎言,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开始只信自己想信的,根本不会在乎真相是什么。就像人人都说魏锦娘是因为不堪受辱投井自尽,可事实呢?”
事实是什么,薛文蔚不知道,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她只知道她的情敌没了,她能嫁给朱公子,与他共谱传世佳话。
“朱玉就是那种在外唯唯诺诺,回家窝里横的男人,就像你方才感受过的,先发泄一通,然后再祈求原谅,他知道魏锦娘一定会原谅他的,就算心里不想原谅,她也不敢往外说,因为他们还不是夫妻,如果被人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在一个屋子里,关起门来……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多可怕的字眼,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一句猜测,会给一个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有些人,就是要拆掉女人的脊骨,再为她们画上一张自己最喜欢的皮囊。”
薛文蔚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涣散的。哭泣的人不再哭泣,泪水已经流干,一切的疯狂与绝望都埋在两人脚下的黑水之中。
朱玉,已成为她身体里作痛的断骨。
安澜意识道自己已经足够攻破薛文蔚的心房,于是深吸一口气,拢起她散落的发,贴在她耳畔轻声呢喃:“薛文蔚,你知道薛家洛阳老宅的祠堂里供着的那碗血是谁的吗?或者也可以告诉我,薛文远到底是不是妖?”这声音宛转悠扬,像是遥远的仙人正为她唱响送葬的歌谣。
薛文蔚的身体不自主地抖动着,她闭上眼又睁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变为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煤,深不见底墨色,涌动着无边无际的阴湿。
安澜不知道她在看哪里,只能跟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越过繁华的街道,穿过密集的树林,最终在一个墨黑色人影前停下。
可之后发生的事并不在安澜的预料之内,只见天空陡然一亮,没等安澜看清那黑影的容貌,头顶便炸开一声巨响。
原本站着的薛文蔚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安澜赶忙伸出手去抓她,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可颤抖在贴近自己的一瞬间便停止了。
安澜的心跳得极快,她认真打量着双眼紧闭的薛文蔚,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生死的更迭就在这一刹那完成了,安澜掌心下已摸不到任何属于人的东西,现在的薛文蔚就像一张被玩坏了的皮影,一张没有生命的皮。
而颦儿的脉搏也在这一刻停止。
“醒醒!”
头顶又炸开一声巨响,那声音大得吓人,仿佛要将天空下的安澜彻底震碎一般。
灵府的主人依旧没有半点声息,安澜本该被寂灭的灵府弹出去的,可直到现在,灵府坍塌,她仍旧站在这里,她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身体里的禁制隐隐有被触动的迹象。
这难不成是个陷阱吗?
这个念头一出,周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朝安澜卷过来,她紧闭双眼不敢松开手,谁知怀中突然一空,带她揉掉掩上的雨滴睁眼望去时,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色:一望无际的桃林,春风拂过,芳菲落尽。
安澜正思索着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嗓音:“安澜,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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