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

　　1990年深秋的晨雾，把排污口的滩涂泡成了软褐色的绸，省级危废处理队的橙色防护服在雾里晃着，像几簇醒目的火苗。林屿蹲在防护栏外，手里攥着父亲那本泛黄的日记，指尖在1975年“日本船、黑箱子”那页反复摩挲——深层探测仪的探头已经扎进地下5米，屏幕上的金属箱轮廓越来越清晰，连箱子上锈穿的小孔都能隐约看见。

　　“开始挖掘！”随着周老师的喊声，液压铲小心翼翼地铲开表层泥土，淡褐色的泥块落在铺好的塑料布上，偶尔裹着几片淡绿色的塑料碎片，是之前箱子漏出来的电子废料残片。张阿婆带着婶子们守在塑料布旁，用竹筛把碎片一个个挑出来，放进贴了标签的密封袋：“这片是1978年的元件壳，我儿子小时候捡过一模一样的，当时还当玩具玩。”

　　挖到3米深时，土壤突然变了颜色，从褐色变成深灰，李工程师赶紧用检测仪探头去戳——汞含量瞬间跳到0.05mg/kg，比正常土壤高了五倍。“是箱子漏的废料渗进来了！”他喊停挖掘，让人往土里撒吸附剂，“先把周围的污染土清理掉，不然挖开箱子时，会把汞带得更广。”

　　林屿跟着工人用小铲子铲深灰的土，每一勺都格外轻，怕碰坏下面的箱子。突然，铲子碰到了硬东西，“当”的一声闷响，他赶紧停手——金属箱的顶部露出来了，锈迹斑斑的铁皮上，还能看见模糊的“XX会社”钢印，和1988年挖出来的废油罐标识一模一样。

　　“吊机慢点开！”王叔站在吊机旁指挥，钢索轻轻勾住箱子两侧的吊耳，生怕把锈脆的铁皮扯破。箱子被吊起来时，能听见里面“哗啦”的声响，像碎玻璃在晃，林屿的心跟着提了起来——万一铁皮裂开，里面的浓缩废料漏出来，这片滩涂就毁了。

　　箱子稳稳落在密封舱里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危废处理队的工程师戴着防化面具，用激光切开箱子顶盖——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压缩成块的电子废料，褐色的电路板碎块裹着生锈的铜针，还有几节漏液的旧电池，在箱底积着暗绿色的液体。“这些是1970-1980年代的电子垃圾，”工程师翻开从箱里找到的会社报告，“上面写着‘非正式投放点’，从1975年开始，每年往这埋两箱，埋了整整十年。”

　　“十年！”林屿突然想起小时候，总在滩涂捡“彩色塑料片”，还串成项链给同学，现在才知道，那些“玩具”竟是带毒的电子废料，胃里一阵翻涌。父亲挤过人群来看箱子，手指在锈迹上擦了擦，突然红了眼：“1975年那晚，我要是多拦一会儿，就不会有这么多污染了。”

　　村民们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有人攥着手里的废料碎片骂，有人蹲在地上抹眼泪——这片滩涂养了星屿镇几代人，谁也没想到，藏了这么多年的毒。周老师赶紧安抚大家：“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得赶紧制定修复计划，把污染土清走，再种上能吸汞的蜈蚣草，慢慢把土壤救回来。”

　　林屿突然站起来，手里举着父亲的日记：“咱们得建个‘星屿镇污染档案’！”他把日记摊开，“把每次挖出来的废料、检测数据、处理过程都记下来，还要把大家捡到的碎片都标上时间地点，这样以后不管过多少年，都知道这片海经历过什么，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大家都点头同意，张阿婆立刻回家翻出旧布包，把这些年捡的废料碎片都拿出来，按年份摆好；王叔去镇上打印店，做了本厚厚的档案册，第一页就贴着今天挖出来的电子废料照片；李工程师则把所有检测报告整理好，订成册子，放在档案册里。

　　夕阳把密封舱染成了淡金，箱子被装上运输车，准备运往省城处理。林屿站在刚清理完的土坑旁，看着工人往坑里填新土，心里却没完全松快——他刚才在清理污染土时，又发现了几块更深的黑色碎片，探测仪扫过去，信号比之前的箱子更弱，像是在地下10米处，还有别的东西。

　　周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修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有联防队，有档案，慢慢查，总能把所有污染都清干净。”林屿点点头，把新发现的碎片放进档案册，在第一页写下：“1990年11月5日，挖出1975-1985年日本会社电子废料箱，发现深层仍有不明信号，待查。”

　　夜风裹着蜈蚣草的种子吹过来，林屿把档案册抱在怀里，往监测站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让星屿镇的海回到原来的清透，还需要很多年，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但只要有这本档案在，只要大家还记着这片海的痛，就一定能守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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