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尔传

　　珀尔拉着活动藤，轻盈地落在下层宽阔的平台上。

　　兰斯紧随其后，松开活动藤时笨拙地踉跄了一下，引得珀尔掩嘴一笑。

　　“这东西真难用。木精灵不爱走楼梯吗？”兰斯脸窘得发红，小声嘟囔。

　　这里的视野与瞭望台截然不同。
　　家园树枝繁叶茂，无论向哪看，视野四周都有一圈深绿色的叶片。
　　家园树也比树塔高得多，即便不在家园树的最高层，也有种睥睨之感。
　　这片汹涌的林海之中，树塔并不起眼。

　　珀尔站在兰斯身旁，平静地看着这幅不知看过多少遍的画卷。
　　“这里平时没什么精灵来，他们喜欢更高处，阳光好。”

　　“你看，这是什么。”
　　兰斯拉低了一根细枝，那上面挂着一只木雕小鸟，是展翅翱翔的姿态，喙中衔着一片黯淡发白的叶子。
　　雕工稚拙，小鸟圆滚滚的，憨态可掬。

　　珀尔捧起木雕小鸟，手中微光一闪，它口中的叶片便重新亮起了翠绿的光芒。
　　“可能是从前挂上去的献礼吧，很可爱。”

　　兰斯松开枝条，小鸟在空中随风摆荡。
　　“我还以为精灵都是天生的艺术家呢，原来不是吗。”

　　珀尔好笑地摇摇头，“每个精灵的爱好都不同，有的喜欢音乐有的喜欢诗歌。其实我到没觉得精灵有什么特别的艺术天赋，只不过拥有的时间格外多，所以能够专心地钻研罢了。”

　　“时间确实能打磨出技艺，”兰斯望着空中来回摇摆的绿色光点，声音飘忽，“有时候，未经雕琢的质朴反而更动人。”

　　说话间，太阳已经带走了最后的霞光，月亮冷清地挂在天边。
　　家园树下却传来了欢快响亮的音乐和喧嚣的声响。
　　他们眼前也出现了更多闪烁飞舞的光点。
　　白色的，金色的，一明一灭，飞向高空。

　　“宴席快开始了，只带你在这站了一会儿。”珀尔踮着脚尖朝树下看去，有些可惜。

　　“下次吧。”兰斯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模糊了，珀尔只听见了他带笑的声音，“现在，我们应该加入这场宴席。”

　　“下次吗？”
　　珀尔抓紧了手中的活动藤，驱散了心里的阴云，不去想逼近的离别，“嗯，下次吧。”

　　他们落在了宴席的外围。
　　喧嚣声越发真切，食物的香气也扑面而来。
　　无数魔能灯和篝火将家园树的树荫照得亮如白昼，长桌一眼望不到头，上面摆满各种极具特色的食物与酒水。
　　晶莹剔透的果冻盛在叶片碗中，烤得金黄的薄饼，点缀着鲜花的奶酪塔，还有大罐大罐荡漾着诱人光泽的蜜露与果酒。
　　一眼看去似乎没有重样的食物。

　　精灵们或站或坐，或举杯畅饮，或低声谈笑。
　　没有谁特意关注珀尔和兰斯的到来。
　　长桌旁的精灵随手端起两杯蜜酒递给他们，“敬今夜！”
　　兰斯接过酒杯，对珀尔说：“敬今夜。”

　　他远远地瞥见了芬里尔的身影，虽然金发不太显眼，但古铜色的皮肤是木精灵中也少有的。
　　芬里尔被一群精灵簇拥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似乎察觉到了兰斯的视线，他转了转眼珠，目光与兰斯相撞，随即冷淡地移开，落在了珀尔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最后，他也只是闭了闭眼，不再看他们两个。

　　珀尔对身边的眉眼交锋毫无察觉，抿了一口金黄的酒液。
　　冰凉的口感，甜蜜，气泡柔和地在舌尖绽放，入喉则有一股暖意直升上来。
　　珀尔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兰斯笑了，拿起一块热气腾腾的薄饼送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对珀尔连连点头。
　　看他享受的表情，珀尔也感到了些许饥饿。
　　她饮尽杯中的酒，取了一块紫色的果冻，用勺子挖着吃。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所有的木精灵都来到了树荫下，来到了长桌旁。
　　乐声缓缓地停息，精灵们放下了口琴和四弦琴。
　　树干旁，几位年长的精灵围坐在一起，低声吟唱起一段旋律柔和古朴的歌谣。

　　宴席正式开始了。
　　竖琴手拨动琴弦，悠扬的音符流淌而出。
　　精灵们情不自禁地来到空地上，随着旋律摆动。

　　“是《根》。”珀尔轻声对兰斯说，“一首讲述西尔瓦尼亚的根系如何连接精灵们，精灵如何回归她的怀抱，又如何再次诞生的歌谣。”
　　兰斯静静倾听，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珀尔闭着眼，也沉浸在那古老的旋律里，与身旁的巨树，与脚下的根系产生了共鸣。
　　所有的精灵都是如此。

　　歌声止息，树荫下有一瞬间的寂静。
　　开场曲结束，口琴和四弦琴再次奏响。
　　气氛热烈起来。

　　中央的空地成为了舞池，精灵们跳着即兴的舞蹈，看起来竟然默契十足，每一次旋转、交错、击掌都充满美感。

　　兰斯看得入神，忍不住随着节奏轻轻用脚尖点地。
　　珀尔侧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想试试么？”
　　“啊？”兰斯连忙摇头，“不了不了，看起来很难。”

　　“没那么复杂，跟着感觉走就行。来，我教你最简单的步调。”
　　不等兰斯拒绝，珀尔已经把他拉到了舞池边缘。
　　她简单比划了几个基本动作——侧步、旋转、拍手。
　　兰斯硬着头皮模仿，明明比这缭乱得多的剑术他都能得心应手，此刻却不得要领。

　　惹得旁边几个年轻精灵忍俊不禁。
　　这并无恶意的笑声让兰斯羞红了脸。

　　珀尔变得极有耐心，放慢动作引导他。
　　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带着他转身，调整步伐。

　　渐渐地，兰斯找到了节奏感，身体放松下来，跟上了珀尔的步调。
　　虽然动作远不如其他精灵流畅优美，但也勉强能融入这欢快的洪流中。
　　音乐高潮处，所有舞者同时向上跃起，拍手，发出热烈的欢呼。

　　兰斯也跟着跳起，用力地拍手，那一刻，仿佛所有的隔阂与差别都被这简单的快乐暂时冲散了。
　　他看向珀尔。
　　她也在笑，眉眼弯弯，发自内心的畅快笑容，脸颊因为刚才的舞蹈和酒意染上绯红，美得惊心动魄。

　　“看，也没那么难。”一曲终了，珀尔微微喘息着说，眼睛亮晶晶的。
　　“是你教得好。”兰斯也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舞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们没有继续跳下一支舞，回到长桌边，分享了几样小巧精致的点心。
　　正巧有精灵端上来一盘奇特的食物。
　　一团半透明的，颤巍巍抖动的深蓝色布丁。
　　好几个精灵欢呼着挖下一团享用起来，竟然还有汁水溅出来。
　　“那是什么？”兰斯吞了吞口水，有些跃跃欲试。
　　“某个精灵的拿手好‘菜’吧，”珀尔一眼看出端倪，憋着点坏撺掇道，“尝尝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兰斯便放心地挖下一块，满怀期待地放进嘴里。
　　珀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他咬下第一口，端来这盘布丁的红发精灵也挂着和她一样的表情。

　　兰斯的腮帮子忽然鼓了起来，眼睛也瞪大了，指着自己的嘴，却不能吐出嘴里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珀尔和那个精灵同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兰斯费劲力气咽下那团布丁，控诉道：“它在我嘴里尖叫！在我嘴里打我！”

　　珀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桌沿，眼泪都出来了，“好久，好久没看过这个乐子了。”

　　红发精灵拍了拍兰斯的肩膀，用精灵语快速说了句什么，笑着走了。
　　兰斯满脸怨念，引得珀尔又发出一阵笑声。
　　等珀尔终于止住笑声，兰斯才换上一副“意外逗笑了你我很荣幸”的表情。

　　夜深了，欢宴的喧嚣渐渐沉淀为一种慵懒的温馨。乐手弹奏起舒缓的乐曲，歌声轻柔如梦。
　　长桌上杯盘狼藉，精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珀尔和兰斯也离开了热闹的中心，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树荫的尽头。

　　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瞥见林海之上沉深的夜空，像真正的海。

　　两人并肩坐在了草地上，一时无话。
　　夜风拂过，带着隐约乐声和草木清香。

　　“珀尔，谢谢你。”兰斯忽然说。
　　“谢什么？”珀尔望着远方，侧脸在星光中显得静谧。
　　“谢谢今晚的一切。”兰斯说，，“让我看到这样的家园树，这样的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大概会是我这辈子，最像‘梦’的一夜。”

　　珀尔转过头看他，紫水晶般的眼眸水润透亮，“为什么是‘像梦’？它真实发生了。”
　　“因为太美好，”兰斯复杂地笑了笑，“美好得让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拥有。就像……偷来的时光。”

　　珀尔眨了眨眼，仿佛反射着美丽的火彩，比所有的星星都璀璨。

　　“时光不会被偷走，兰斯。”
　　“它只会被经历，然后变成记忆。无论明天如何，今夜发生过的，就是真实存在过的。家园树记得，赫蒂记得，我记得……”
　　她停了一下，目光与他相接，“……你也记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他凝视着珀尔，仿佛要将此刻的她，连同身后这片夜色，一起烙印进灵魂深处。

　　“是的，”他低下头，如同宣誓般低语，“我会记得。永远。”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庆典的篝火熄灭，歌声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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