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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这炭火烧得极旺,竟让人觉着闷热。”二夫人抬起手,用绢帕沾了沾额头,沈闻修在一旁矮榻闭目养神,听到余氏的声音,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余光瞥见起身去开窗的人影后,又面无表情地阖上,只留一丝缝隙望着窗外的雨帘。
“过不了多久便是中秋,如今这时气凶猛,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退去。”余氏放下绢帕,感觉嗓子干燥,拿起茶杯润润嗓子,温润的茶水滑过喉咙,才稍稍舒缓。
“老爷闭门谢客,连咱们也不许探望前院,那儿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竟半点消息也探不到。老太太也闭门不出,这偌大的沈府,倒越发冷清了。”椒房里只有余氏的声音在来回回荡。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儿子的沉默,自顾自皱起眉,语气添了几分焦虑:“药房那儿可还缺些什么?时气来得急,万一药材紧缺,下人们再接连病倒,这家里岂不成了一锅粥,净叫外人看笑话。”
沈闻修终于睁开眼,眸底一片死气沉沉。开窗涌进来的冷气吹起他垂落的发丝,额角沾了丝凉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烦闷。余氏的焦虑呓语像蚊蚋般在耳边盘旋,只让他听得越发烦躁。
“母亲只管安心静养,少操心这些琐事。院里上下一切妥当,染病的都已隔离,下人连日在各处熏艾草,出入皆掩口鼻、减少走动。药房存货充足,足够支撑这几日的消耗。”沈闻修的手指卷着头发,语气漫不经心。
余氏焦虑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颇为欣慰地看着沈闻修,破天荒地夸道:“修儿真的长大了,都能独当一面了,比那个躺着的废...”余氏的话卡在了一半没有接着说下去。
沈闻修卷着头发的手指骤然一顿,只觉得头脑发热,一股酸涩闷胀的情绪堵在心口,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低着头慢慢坐起身。长发垂落,遮掩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只露出紧抿的唇角。
太可笑了。
他从小到大的愿望,不过是得到母亲哪怕一个眼神的赞赏。如今终于如愿,这赞赏却建立在贬低大哥的基础上,刺耳得让他羞愧难当。
沈闻竹…那天,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为什么还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大哥坠马前的神情,不是震惊,不是怨恨,更不是绝望,反倒是一种……终于解脱的释然。
他夜夜梦回那个场景,次次从冷汗中惊醒,却终究捉摸不透——大哥,你当时到底在想着什么?
“…儿子还想起有点事未完成,就先退下了。”沈闻修站起来,身形晃了晃,身边没叫奴仆跟着,走得很快,跨出门时,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袖口攥皱的布料。连身后余氏的“怎的不戴着面罩?!”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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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雨下得愈发狂暴,李听莹边走边哭,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这是她穿越过来后为数不多的情绪外露时刻。她借着雨声和雷声的掩护,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够了才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只留下红肿发烫的眼睛和堵得发慌的鼻腔,还有哭后止不住的抽噎。
还好生了时气,游廊和空地少见人影,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又要说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哭,是梨花带雨惹人疼;没权没势的人哭,就是哭哭啼啼晦气缠身。
李听莹就要发泄,不发泄出来长了结节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感受着眼球的灼热和雨水的冰凉,意识反倒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咂咂嘴,低着头继续往前走,方才在转角的亭子里避了好一会儿雨,就是怕回去被夏晴她们看出端倪。
看见了又能怎样?不过是让她们跟着生气,不如大家都不知道,等她想想办法,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吗?看她不整你丫的郭老驴。
管事处离她的东厢房有点远,要穿过好几道墙和门,中央还有影壁和各种假山花草遮挡视线,好在李听莹不是个路痴,走路习惯记好记的标识。
她一边跟着脑海里记下的标识走,一边流泪,不知道怎么搞的,情绪过去了,眼睛却像关不上的水闸,总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可真要说出具体委屈在哪,又偏偏挑不出来。气得她抬脚在假山上踹了一下。
这时候居然想念起现代那个没有勾心斗角、能安安稳稳睡懒觉的月租1100的出租房。
游廊像一条灰色的线,串联起沈府的亭台楼阁。雨幕中,一个穿黑衣的身影和一个穿淡粉色襦裙的身影,隔着一道青砖墙向相反方向走去,两个身影就这样隔着一道门闪现。
雨势不小,黑色身影的头上没有顶着伞,加之黑色身影脚步匆匆,心神恍惚,一脚踩在了某块青苔上摔了一个屁-股蹲。
“噗通!”一声闷响。
沈闻修迷茫地抬头,豆大的雨滴打得他睁不开眼,砸得他眼球生疼。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原地,胳膊搭在弓起的膝盖上,脑袋抵着胳膊,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进后颈,再蜿蜒过眉毛和眼睑,在睫毛处汇聚成晶莹的水晶串,看起来竟像是在无声落泪。
听见动静并恰好路过的李听莹:“……”
沈闻修中二病犯了吧?大雨天的不打伞坐在那淋雨,有时候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呵呵……”沈闻修的脸埋在胳膊里,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自嘲笑声。这笑声混在雨声里,渺小又诡异。
走上前来的李听莹:“……”
反派果然抽象,这个时候还在笑,李听莹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人也不委屈了,眼泪也不流了,思索片刻后,犹犹豫豫地、磨磨蹭蹭地将手里的很普通的黄色油纸伞往下一插,跟插朵花似的,把伞柄稳稳穿进沈闻修的臂膀之间,伞面正好将他严严实实地遮住。
就当还之前的人情了,没了遮挡的李听莹瞬间被大雨打得抱头鼠窜,怀里揣着用油布包着的黑炭,跑得飞快,脚底甩起一串泥水,人很快地就融进雨幕里不见了。
沈闻修身上突兀地“插”着一把油纸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
冰冷的雨水不再直接击打他,取而代之的是伞面上密集而沉闷的擂鼓声,将他隔绝在一个临时的、安全的庇护所里,他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这把极其普通的油纸伞。
沈闻修回神,面无表情,眼眸却被雨水洗刷得异常闪亮,眼睛紧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地面的一层水雾里,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被雨滴砸得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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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芝睁开眼,她是被愈来愈大的雨声吵醒的,她侧了侧身,看见春絮的脸颊烧得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病情又反复了。而一旁夏晴的被窝早已空了,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端着铜盆的夏晴走了进来。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走路还有些虚飘。
“醒了?”夏晴见灵芝正望着自己,随口解释道,“春絮又烧起来了,我刚去打了盆温水,先给她擦擦。”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灵芝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忽然眼睛一亮,猛地坐起身,“糟了!四姨娘是第一次去管事处领东西,根本不懂里面的门道,郭老驴那家伙,会不会故意刁难她?”
夏晴拧毛巾的手猛地一顿,眉头瞬间皱起:“啧,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大少爷昏迷不醒,郭主事那群人最是势利,难保不会觉得四姨娘是新来的,可以随便欺压。”
“那郭老驴为人圆滑得很,真要刁难起四姨娘,准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着半分错处。”灵芝越说越急,抓起枕边的外衣就要下床,“不行,我得去门口看看,姨娘怎么还没回来。”
“你身子还虚着,瞎凑什么热闹。”夏晴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沉稳,“我去门口等着,你在屋里好好照顾春絮。”她将拧干的毛巾递给灵芝,又嘱咐道,“擦的时候避开她的胸口和脚心,重点擦腋窝和脖子。”
灵芝接过毛巾,看着夏晴起身,气鼓鼓地骂道:“这郭老驴!要是真敢欺负咱们四姨娘,我非得……”话没说完就泄了气——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权利和地位连郭主事的零头都比不上,除了骂两句,什么也做不了。她咂了咂嘴,小脸皱成了一团。
“嗯?是不是姨娘回来了?”听到外面的动静,灵芝抬头望着窗户外。
夏晴也侧头,随即转头止住灵芝,嘱咐道:“我去看看,你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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