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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选角困境像一团浓雾,持续笼罩着剧组。尽管因周平安财富剧增而递来的橄榄枝多了起来,但林娜和陈锋试了几个之后,失望感反而更深了。
这些演员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有所图”的算计或刻意,与柳亦繁那种浑然天成的“虚无”与“冷漠”格格不入,甚至可能破坏她已经建立起来的强大气场。
一天深夜,林娜独自一人坐在监视器前,反复观看白天柳亦繁独自表演的片段。画面中,柳亦繁走向空无一人的王座,手指虚虚地拂过,眼神里是一种对权力象征物极度蔑视又与之共存的了然。没有对手,她的表演却充满了与“虚空”对话的张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击中了林娜。
她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剪辑室里来回踱步,眼神越来越亮。第二天一早,她召集了陈锋和核心主创开会,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抛出了她的方案:
“我们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林娜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实体的‘周幽王’?”
陈锋一愣:“林导,您的意思是?”
“褒姒的悲剧,她的反抗,她的核心在于‘反凝视’,在于对加诸其身的一切权力符号的‘不合作’。”
林娜走到白板前,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那么,这个施加权力的‘主体’,为什么必须是具象的?为什么不能是声音?是光影?是制度?是周围所有人惶恐、敬畏、谄媚的反应所共同构筑的一个无形的‘权力集合体’?”
她越说越激动:“我们可以用配音演员,用精心设计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处理,来代表那个无处不在又抽象的王权!用其他演员(朝臣、宫女、诸侯)面对‘空位’时的反应,来折射权力的压力!用光影的变化,来暗示命运的逼近!我们要拍的,是一个女人对抗一个‘系统’,而不是一段简单的男女纠葛!”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住了。这完全颠覆了传统的叙事模式。
陈锋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对啊!这样反而更高级!更符合我们‘反凝视’的内核!周幽王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背景音,而褒姒的‘不笑’和反抗,就具有了更普世的意义!这……这太狠了!”
“但是,”制片主任忍不住插话,面露难色,“林导,这样的话,柳老师那边……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戏眼,就百分之百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她几乎要一个人,对着空气,完成所有最核心的、需要激烈碰撞的对手戏!这表演难度……是地狱级别的。”
林娜的目光投向窗外,看向王宫大殿的方向,语气沉重而决绝:“我知道。这对她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但这也是唯一能匹配她现在这种‘状态’,并且将项目推向真正极致艺术高度的路径。我们要做的,不是找一个能接住她戏的对手,而是创造一个能让她彻底释放和燃烧的‘场’。”
方案很快被摆到了柳亦繁面前。林娜没有任何隐瞒,清晰地阐述了构想、难度以及背后的艺术追求。
柳亦繁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她抬起眼,看向林娜,眼神清澈见底:“就是说,以后和我对戏的,可能是一个麦克风,一束光,或者……干脆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影子?”
“可以这么理解。”林娜点头,“我们需要你调动所有的想象力、信念感和表现力,去‘看’到那个不存在的人,去‘听’到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并做出最真实、最精准的反应。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将被无限放大。”
柳亦繁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座在阳光下沉默的宫殿。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绷。但同时,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属于艺术家的兴奋感,也开始在血管里窜动。
这不再是表演,这是一场修行,一次献祭。
她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和决绝:“我明白了。那就……试试吧。”
消息同样以最简洁的方式告知了周平安。报告里没有过多渲染艺术理念,只陈述了“为追求极致艺术效果,经导演组与主演共同决定,将采用创新性无实体对手演员方案,可能会增加拍摄周期与主演表演压力”。
周平安的回复依旧迅速而直接:“可以。需要什么支持,提。”
没有疑问,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资源的绝对保障。他似乎并不关心具体怎么拍,只关心最终能否达成他想要的那个“极致”结果。
新的挑战开始了。柳亦繁的表演进入了更深的炼狱。
在空旷的大殿里,她需要对着一个标记点,想象周幽王的存在,聆听耳机里配音演员提前录好的、或威严或戏谑或暴怒的台词,然后做出反应。有时,林娜会要求她完全默戏,只用眼神和微妙的肢体语言,来表达面对无形压力时的细微变化。
这要求她拥有极其强大的内心视像和信念感。一开始,她常常会感到游离和吃力,与“虚空”对戏的孤独感比之前更甚。
但渐渐地,在这种极致的专注和压迫下,她开始找到一种新的节奏。当她不再需要去适应一个具体演员的节奏和气场时,她反而获得了一种绝对的自由,可以完全沉浸在褒姒的内心世界里。她的表演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锋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充满了言外之意。
林娜在监视器后常常看得屏住呼吸。她看到柳亦繁的表演正在突破某个临界点,达到一种她从未在任何华语女演员身上见过的深度和纯度。
“她不是在演,”林娜对陈锋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是在‘成为’那个在虚无中挣扎的灵魂。不要男主角……是对的。只有这种绝对的孤独,才能逼出这种极致的美。”
剧组的气氛也随之改变。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正在参与一项前所未有的创作。每一个部门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最精准的光影、构图、声音和配角表演,去支撑和烘托柳亦繁那独自面对虚空的表演。
无形的“周幽王”,反而成了剧组最强大的凝聚力和最严峻的挑战。而柳亦繁,则在这座为她量身定制的孤独祭坛上,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一个人的战争。
摄像机红灯亮起,场记板敲下,偌大的宫殿里,常常只剩下她,以及林娜通过耳机传来的、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情境提示,或是配音演员预先录制的、来自“周幽王”的、或远或近、或威严或轻佻的声音。
她需要对着空无一人的王座行礼,需要对着空气举杯,需要在寂静中“听”到烽火台点燃后想象中的马蹄嘶鸣与诸侯的慌乱。
然而,她做得越来越顺畅。
那种顺畅,并非源于技巧的娴熟,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代入”。她忽然明白,这半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活在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凝视”之下。周平安虽然不常出现,但他的意志、他的期待、他那个庞大而沉默的计划,就如同这宫殿里的空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她每一次走位,每一次情绪爆发,甚至每一次疲惫时的喘息,潜意识里都仿佛有一个绝对的评判标准。那个标准,就是周平安。
现在,当她需要去想象一个施加权力、带来压迫的“周幽王”时,她几乎不需要费力构建。那个形象自然而然地、清晰地与周平安重合了。
不是容城那个穿着旧夹克、会关心她累不累的周平安,而是那个用理性构筑世界、用资本对抗时间、平静地要求她“定格青春”的、如同命运本身般的周平安。
与这个“想象中的周平安”对戏,反而比面对任何一个真实的男演员都来得轻松、自如。因为关于他的一切——他的专注、他的偏执、他那种不带情欲却足以吞噬一切的“欣赏”、他偶尔流露的、近乎笨拙的关切——她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无需表演,只需“回应”。
一场戏,是褒姒被要求献舞。镜头对准柳亦繁的特写。没有音乐,只有她缓缓起身。她的眼神没有看向任何具体的方位,而是微微垂眸,再抬起时,里面是一种极致的顺从,顺从底下却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开始起舞,动作优美却毫无生气,仿佛一具被丝线牵引的精致木偶。她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不是笑,而是对这一切荒唐仪式的、无声的嘲讽。她在用她的“顺从”,完成最彻底的反抗。
林娜在监视器后紧紧攥着手,低声对陈锋说:“看到了吗?她不是在取悦谁,她是在演给那个‘规则’看。她眼里的周幽王,根本不是一个人……”
另一场戏,是深夜,褒姒独自在宫中。剧本提示是她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柳亦繁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背影僵直。
她没有台词,没有大的动作,但摄像机捕捉到她微微绷紧的肩线,和一次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深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深夜,突然感知到背后有一双沉默的眼睛正在注视,虽未回头,但全身的细胞都已进入戒备状态。
陈锋看着画面,喃喃道:“这……这压力源是具体的。她真的‘感觉’到了那个凝视她的人。”
柳亦繁的表演,进入了一种人戏不分的化境。
她不再需要“扮演”褒姒,她就是那个被困在华丽牢笼中的灵魂。而那个牢笼的建造者,在她的感知里,与现实中那个为她建造了这座真实王城的男人,渐渐合二为一。
这种状态,自然也落入了偶尔前来“验收进度”的周平安眼中。
他依然来得安静,大多站在监视器后方阴影里,避免打扰拍摄。他看着镜头里柳亦繁那些精妙绝伦却又透着彻骨寒意的表演,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只是,有一次,在拍完一场褒姒与“无形之王”激烈对峙的内心戏后,实际上只是柳亦繁对着空王座的眼神变化,柳亦繁因为情绪消耗过大,有些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墐土墙上,微微喘息。
周平安远远看着,忽然对身旁的林娜说了一句:“她最近,好像更瘦了。”
林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斟酌着回道:“戏份吃重,心理消耗大,是会比平时清减些。我们安排了营养师跟着。”
周平安“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在柳亦繁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柳亦繁调整好状态,准备下一场戏时,悄然离开了片场。
拍摄继续进行,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度。柳亦繁在自我的献祭中燃烧出惊人的光芒,而整个剧组,则围绕着这唯一的核心,全力运转,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他们正在创造的,可能不仅仅是一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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