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求死之道
“你……”丹流犹豫片刻,“你体内的魔气还好吗?”
这是丹流第一次问及这个问题,在此之前,“魔气”二字就像是一个禁忌,丹流从来不会在庭舒面前说起。
丹流对自己的关心,庭舒并非毫无所察,正因如此,此刻听见丹流主动提及,庭舒显得有些惊讶。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丹流身上。
“反正,无论好与不好,都没有关系了。”
“……”
丹流无言以对。
再也没有关系了。
庭舒的话,赤裸裸将此行的目的摆到了丹流面前。这一句话,将丹流所有的关心都衬得虚假了。
比起丹流的沉默,庭舒倒显得轻松。
这句让丹流不愿面对,变得沉默的话,却让庭舒抛开了一切烦躁。也是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庭舒这才恍然惊觉——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越靠近第一层的中心,耳边的声音就越大,体内的魔气就越汹涌。但于此时此刻的庭舒而言,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尽管它们烦扰着庭舒的思绪,但仍旧掩盖不了庭舒愉悦的心情。
摆在庭舒眼前的,是一个好的未来。
----------
庭舒与丹流领着那几个小辈,绕着第一层与第二层的边缘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梁惊总觉得这一路山遇到的妖兽越来越多。
想起苦新海上发生的事,梁惊总觉得后怕。
他将芥子囊中的一枚银铃挂到了自己腰间,时不时摸一摸,偶尔再看看前边师兄师姐两个人的身影——嗯,的确安心不少。
几人在边缘地带走了几天,期间找到了无数仙草。农昭与赵恪并不会主动与单月两人分赃——哪怕是他们找到的,也都不会留给自己半点。
但赵恪有单月替他要,农昭有庭舒阴恻恻的眼神为他撑腰。
在又一次感受到庭舒投来的目光时,梁惊将手中的仙草递给了农昭。
他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友善。
农昭冲梁惊道谢,也不继续推诿,将那仙草收入囊中。
见农昭手里也有了东西,庭舒这才移开了视线。
“你还挺关心他的。”丹流说。
“不然留给谢安琼关心?”庭舒近来是越来越像从前了。
丹流听出庭舒言语中对谢安琼的不满,“后悔把他送去故下山了?”
庭舒别过脸,没回答。
丹流伸长了脑袋去看庭舒的表情。
他笑得张扬,“你这是后悔了呢?还是不后悔呢?”
庭舒向远离丹流的地方走了两步,“你可以回第七峰去问庭舒。”
闻言,丹流竟然直接笑出了声。
这一声引来了梁惊与单月不约而同变得异样的目光。这两人一见到丹流笑就觉得没好事,要不是他旁边站着的是“丹瑛”,他们都要为丹流对着笑的人默哀了。
还好是丹瑛。
庭舒似有所感,半回首,目光幽幽往后边飘去。两个心虚的鬼立刻别过头,“欣赏”起此处的山水。
几人继续往前赶路,但也无非就是绕圈。
庭舒并不想让农昭四人去到苦新秘境的最中心。
除了越来越多的妖兽,几人一个机缘都没有遇到。
运气仿佛全都用在了活命这件事上。
同行六人之中,也就只有赵恪心里还想着自己千辛万苦来苦新是为了什么,对自己的一无所获感到无奈。
眼见着这一圈就快要绕完了,庭舒无奈,施法生生破开了一个传承地出来。
梁惊三个一见到平地而起的殿宇,尽是目瞪口呆,却也丝毫没有怀疑这殿宇的来处,高高兴兴地跑了进去。只有农昭——他是被庭舒千赶万赶赶进去的。
消失前的最后一眼,农昭的表情很复杂。
庭舒冲展颜,他这才转身离去。
农昭的身影一消失,在场就只剩下了庭舒与丹流两个人。庭舒抬头看了一眼天——这个动作丹流现在已经十分熟悉了。
在看谢安琼。
只见天色明媚,万里无云,春和景明不过如此。
这般祥和的气氛,一想到有人在偷偷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免有些扫兴了。
庭舒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眉毛又不自觉皱了起来,出山后慢慢变得温和的气质,如今又成了冰山一般。
“你最好知道,你的命也不是谁也灭不了。”庭舒喃喃。
她的声音很小。她知道,谢安琼听不见、听不会。
这传承地便是庭舒曾经进入苦新时遇到的那一个——那是英招的墓地,无数只英招,足够农昭他们四个挑挑拣拣。
庭舒双手吹落,右手一只手指的根部,一条光线缠绕着。她摆了摆手,那光线甩不开。
丹流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十指如葱手。”
庭舒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是五指。”
丹流嘿嘿笑了两声,一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憨厚。
丹流难得拉下脸打岔,奈何庭舒心情实在是不美妙,连自己师兄的面子也没给了。丹流倒也不气馁,竟是直接上手将庭舒的嘴角向上扯。
“好看!”他予以评价。
庭舒别开脸。丹流的手被孤零零留在了半空之中,形容萧瑟。
庭舒将他那只手压了下去。
“待会他们出来,还请师兄将他们带走。”庭舒说。
闻言丹流目光一滞。
丹流问:“那你呢?你不需要我保护?”
庭舒让丹流带走农昭四人,显然是为了防范谢安琼对他们下手——尤其是农昭,这位可是谢安琼明摆着送过来威胁庭舒的人。
庭舒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倒不是与他们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赵恪与单月是自己亲师侄,农昭是故人之后,梁惊是师命所托——哪一个庭舒都得护着他们的周全。
她和丹流的计划本就是只用得着她一个人。
虽不知谢安琼为何会不断地帮助他们去到第一层中心,但庭舒是确信谢安琼并不会将自己往死路上。庭舒已经为他们四个小辈找好了机缘,那么此行就不算是一无所获,让丹流带他们离开苦新秘境,出去之后,谢安琼就杀不了他们了。
道理丹流岂有不知道的?可留庭舒一个人,他实在是做不到。
见他犹豫,庭舒道:“此行我九死一生,师兄能够陪我一程,我很感激。”
九死一生。唯有计划失败,庭舒运气好一些才有那一条生路——庭舒此行本就是向死而去的。
人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丹流肯同意庭舒的计划,不知在心中劝了自己多久。他同意了,但一路上也不断麻痹自己——他心里故意骗自己这一行庭舒的结局,不断告诉自己庭舒会活着。
庭舒看着丹流,徐徐劝道:“我知道,师兄你也看了那本书对吗?师兄想在我死后,收回我的魂魄,之后再找机会将我复生。”
第七峰的藏书几乎容纳了千重的所有,其中也包括禁书。
庭舒在那本书上找到了复活之法,丹流也找到了——可在第七峰,没有人能大过庭舒。庭舒甚至知道丹流看了多久。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全然被庭舒戳穿,丹流被迫面对现实,眼眶开始泛红。
可庭舒看着他的样子,丝毫没有动摇,继续说:“师兄,你知道的,我早就不想苟活了。”
苟活?
丹流愣住。
她竟然以为自己是苟活吗?
在此之前,丹流从未觉得庭舒会这么想她自己。他自认了解庭舒,却从未想到,庭舒以为自己仅仅只是苟活。
丹流抓住了庭舒的肩。他弯下腰,视线与庭舒持平。
“你就非要自寻死路?”声音中难免带着哽咽。
面若冠玉的男人,双眼泛红,看着莫名觉得可怜。
庭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她连出言安慰都没有。她向后退了一步,企图与丹流拉开距离,但那一步还没有落地,丹流的两只手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肩。
庭舒尝试挣脱丹流的桎梏,但单留的力道之大——仅仅只是挣扎了几下,庭舒的肩膀就传来痛觉。
若非被气到了极致,丹流是断然不会如此对待庭舒的。
她知道是自己咎由自取,遂没再挣扎。平静无波的目光看向丹流的那一刻,丹流愣了一下,紧接着,丹流怒气更盛。
“你就非要自寻死路!你就非要将那些可有可无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你就非要将我们所有人拒之门外!”
“我对不起你!谟无更对不起你!全天下都对不起你!所以你躲在第七峰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丹流用力晃着庭舒,似乎是想要将她晃醒。
起先,丹流尚且能够尽量平静地说话,但越说,丹流的语气就越发的急切。他自己却未曾觉察。
“你非要自寻死路!弃我不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阿姐千方百计为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
听丹流搬出了丹瑛,庭舒的表情也变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先推开了丹流。丹流没料想庭舒反应会这么大,并未防备,险些摔倒。
庭舒知道自己失态,一时手足无措。
她看着丹流,解释道:“我本就该死,如今只不过是走上正途。”她盯着丹流,“走到如今这一步,本就是错的。”
她是铁了心想死!
丹流如今是连生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内心莫大的悲哀。
“你就没有想过,阿姐那般为你,是为了什么?”丹流指着庭舒,“你忘了她与你说过什么了?”
“我怎么可能忘!”庭舒说。
丹瑛让她好好活着,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
丹瑛死后,庭舒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她!她怎么可能忘记丹瑛的嘱托!
丹流怎么能怀疑自己忘了丹瑛说过的话!?
两个人如今都失了态,可情绪上头,谁都没有意识到了。
庭舒指着自己的胸口,一步步逼近丹流:“还是师兄觉得就该这样?就该让丹瑛师姐她拿自己的命换一个活死人!——换一个名不副实、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人?凭什么!?”
丹瑛那么好的人,她的命难道不比这样的人——比自己宝贵吗?
只能说丹瑛就是因为自己太良善,才会拿自己的命来换庭舒“好好活”。
可丹瑛为自己死,庭舒怎么可能能毫无亏欠的好好活着?
她来苦新就是为了复活丹瑛。她活这么多年一直都想要复活丹瑛。
她知道丹流也想要丹瑛活着,她苦口婆心,好不容易劝得他同意自己拿自己的命换回丹瑛的命,怎么可能会想要让丹流再走一遍丹瑛的路?
丹流不可置信看着庭舒:“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自己?”
“我怎么不能?”庭舒的手还是指着自己的心口,她低着头,一字一句,“因为一点小事,隐世不处闹得世人皆知,害得丹瑛师姐毫无意义的死,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我自己了!?”
因为自己,丹瑛就连死了都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上,知道丹瑛潦草结局的只有两个人,如今这两人正在争执不休。
“我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我怎么不是名不副实?”
“我受尽天下人尊敬爱戴,却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隐世不出、不问世事,怎么不是自私自利?”
“我被视为天下修士楷模,却魔气缠身,怎么不是道貌岸然?”
庭舒的哭腔愈发明显了。
耳边,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声。
庭舒的喉咙里,酸涩涌了上来。
她痛恨自己的名字!
庭舒庭舒庭舒庭舒……
这个声音几乎似乎忌惮。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庭舒烦不胜烦,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拍打,想要将这声音从自己的脑中赶出去。
“庭舒庭舒庭舒庭舒庭舒……”
目光所及的地面,一双玄色锦靴映入眼帘。庭舒身形一滞,瞳孔紧缩。
她不敢抬头。
“庭舒庭舒庭舒庭舒……”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笑容。
是他……
化成灰,庭舒也认得。
她僵硬的抬起头。目光攀上那个人的鞋子、衣摆、腰带、发梢……庭舒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他笑着,仿佛春日暖阳。
红色的衣袍衬得他模样艳丽,比世上任何一个女子还要艳丽。
对上庭舒的视线,这人笑了笑。
他薄唇轻启,
“庭舒。”
这一声,与脑海中的声音重合。
简直是——阴魂不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