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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永恒的雕塑
火葬场的炉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眼。
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像是直接砸在陆途的胸口,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碾碎。
他没有像陆母那样哭得撕心裂肺。
他只是站在那里。
身姿挺拔得有些僵硬,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和情感的冰雕。
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
等待骨灰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焚烧和消毒剂的味道,令人窒息。
陆途坐在长椅上,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的屏障。
当工作人员将一个沉甸甸的、温热的檀木盒子递到他手中时,他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向下沉了一下。
那么轻的一个人,最后,就只剩下这捧灰烬的重量。
他低头,看着怀中古朴的盒子,指尖触碰到的,是木头温润的纹理,和里面传来的、仿佛还带着余温的灼热。
那热度烫得他指尖一颤,几乎要抱不住。
“小沨……”陆母扑过来,抚摸着骨灰盒,泣不成声。
陆父站在一旁,紧紧搂着妻子的肩膀,向来沉稳的脸上也难掩深刻的悲戚。
陆途没有哭。
他只是更紧地、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将那个盒子抱在怀里。
像是抱着世间唯一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又像是抱着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没有选择将陈沨安置在冰冷的墓地。
他带着那个盒子,和父母一起,回到了那间承载了他们最后一段时光的老屋。
院子里,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
那个秋千空荡荡地悬在那里,木板被风雨侵蚀得颜色发暗。
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仿佛主人只是出门远行,很快就会回来。
陆途抱着骨灰盒,径直走进了卧室。
他将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那个陈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躺了最久的位置。
然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就那样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盒子。
陆母红着眼睛想说什么,被陆父轻轻摇头制止了。
他们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将这个空间留给了陆途和他怀中那捧冰冷的灰烬。
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照在檀木盒子上,泛起一层幽暗的光泽。
陆途就那样坐着,从午后坐到日落,再到月上中天。
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满了无数纷乱的、尖锐的碎片。
陈沨的笑脸。
痛苦的呻吟。
最后那个温柔悲伤的笑容。
监测仪上拉直的线。
火葬场沉重的炉门……
所有画面交织重叠,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盒盖,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虚幻的温度。
“回家了……”
他对着那冰冷的盒子,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有人回应。
只有无边的寂静。
第二天,陆途开始整理陈沨的遗物。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东西,大部分都留在了北京的公寓里。
老屋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还有那个他偷偷藏起来、后来被陆途找到的、装着两枚戒指的深蓝色绒盒。
陆途拿起那个戒指盒,打开。
里面,那枚刻着“L&T Forever”的戒指静静地躺着。
旁边,是陈沨留下的那张字条——“别找我,忘了我。”
字迹依旧清晰,带着决绝的力度。
陆途看着那枚戒指和那张字条,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拿起那枚属于陈沨的戒指,穿了一根细细的银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将戒指盒和字条重新盖好,放回了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动过。
陆母试图帮忙收拾,被陆途拒绝了。
他一个人,缓慢地、仔细地,将陈沨那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叠好,放进一个空着的行李箱里。
动作轻柔,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目光落在那个檀木盒子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陆途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就待在卧室里,守着那个骨灰盒。
陆母每天做好饭端进来,他也会机械地吃几口,但人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下去。
眼窝深陷。
颧骨突出。
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死气沉沉的灰败里。
他不再说话,对父母的关心和担忧也毫无反应,像是活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只有他和那捧灰烬的世界里。
陆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也知道,这种深入骨髓的伤痛,外人无法替代,只能靠他自己一点点熬过去。
他只希望,时间能磨平一些棱角,哪怕只是表面。
这天深夜,月光如水银般从窗户倾泻进来,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
陆途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睡意。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的秋千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秋千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浅蓝色的毛衣,侧对着他,双腿轻轻晃荡着,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微风拂过,吹动他细软的发梢。
是陈沨。
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动作的瞬间,那个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轻轻一晃,消散不见了。
院子里,只有空荡荡的秋千,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幻觉。
陆途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准备冲出去的姿势。
心脏在沉寂的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沉重地落回原处,带来一阵更加深刻的、冰凉的钝痛。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泛着幽冷光泽的檀木盒子。
现实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慢慢走回椅子边,却没有坐下,而是俯下身,伸出双臂,将那个冰冷的盒子,紧紧地、用力地抱进了怀里。他将脸贴在光滑微凉的木盖上,闭上了眼睛。
没有泪水。
只有无边无际的、仿佛要持续到世界尽头的沉默,和怀里那捧再也无法温暖的灰烬。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将他和他的影子,连同那个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骨灰盒,一同凝固在了这清冷的光辉里。
像一座永恒的、悲伤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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