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晞之甄嬛传

　　　　丝绒游戏：笼中鸟的翅膀
　　2009年，付其佳十多岁，在上海最好的私立双语学校读六年级。
　　他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孩子：大眼睛，长睫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甜甜的，见人就叫“叔叔好”“阿姨好”。成绩也好，尤其是数学——七岁就能心算三位数乘法，逻辑思维强得让老师惊讶。
　　虞建国的妻子陈姨特别喜欢这个孩子。每个周末，只要付其佳来虞家老洋房玩，她总要亲手给他做点心：桂花糖藕、酒酿圆子、定胜糕……看着孩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其佳啊，慢点吃，还有呢。”陈姨摸着他的头，“下周想吃什么？告诉奶奶。”
　　“想吃奶奶做的鲜肉月饼！”付其佳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好好好，奶奶给你做。”
　　陈姨是真喜欢这孩子。她没有孙子，只有虞晓雯一个孙女，还整天想着当明星，跟她不亲。付其佳嘴甜，贴心，学习又好，在她眼里，比亲孙子还亲。
　　但虞建国不这么想。
　　每次看到妻子拉着付其佳的手，笑得一脸慈祥，虞建国的眉头就微微皱起。
　　他记得付国强，记得那个大雪天拎着四十万现金的东北男人，记得“刨锛集团”的新闻。付敏这些年确实能干，也够忠心，但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
　　付其佳太聪明了。
　　聪明得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有一次，虞建国在书房算账，付其佳在旁边看绘本。虞建国随口说：“其佳，帮爷爷看看，这里是不是算错了？”
　　那是一张复杂的项目收益表，涉及投资回报率、资金成本、税收抵扣，大人都要看半天。付其佳凑过来，看了不到一分钟，用小手指着一行：“爷爷，这里的折旧年限应该是十年，你按五年算的，所以后面这几项都错了。”
　　虞建国愣住了。
　　他重新核对，果然错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爸爸教过我。”付其佳说，“他说看财务报表，要先看折旧和摊销，这里最容易藏东西。”
　　藏东西。
　　十多岁的孩子，用这个词。
　　虞建国看着付其佳清澈的眼睛，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明，甚至青出于蓝。如果好好培养，将来能成大事。但问题是——他是付国强的孙子，是刨锛犯的血脉。
　　虞家这艘船，可以收留付敏这样的“外姓能臣”，但不能让外姓的血脉，真正在船上扎根。
　　尤其是，当虞家自己这代只有虞晓雯一个孙女，还整天做着明星梦，对家族生意毫无兴趣的时候。
　　绝对不能让付其佳这样的孩子，将来有机会和虞晓雯——或者虞家未来的继承人——竞争。
　　所以，要给他翅膀，但要剪掉羽毛。
　　要让他飞，但只能飞在虞家画的圈里。
　　要让他聪明，但这聪明，必须为虞家所用。
　　最好，还能为虞家挡灾。
　　付其佳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虞爷爷家很大，有很多书，有很多好吃的。虞奶奶很疼他，虞叔叔（虞丕杰）有时会带他去片场看拍戏，虞晓雯姐姐虽然有点高傲，但也会教他弹钢琴。
　　还有余钇君哥哥——余家的长孙，比他大五岁，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余钇君对他特别好，会带他去玩游戏，教他滑板，还会偷偷给他看一些“大人不让看”的东西。
　　“其佳，你看这个。”有一次，余钇君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满了红点，“这是我们在澳洲的‘业务点’。”
　　“业务点是什么？”付其佳问。
　　“就是……帮人解决问题的地方。”余钇君说得含糊，“有些人想移民澳洲，但条件不够，我们就帮他们‘创造条件’。有些人想从澳洲弄点东西回国，但海关查得严，我们就帮他们‘想办法’。”
　　付其佳似懂非懂：“这是不是……不太合法？”
　　余钇君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你只要记住，在这个圈子里，合法不合法，看谁定义。虞爷爷说合法，就合法。”
　　这话付其佳记了很久。
　　他隐约感觉到，大人们的世界里，有一些模糊的边界。那些边界不像学校的规则那样清晰，它们会动，会变，全看“谁定义”。
　　付敏知道父亲虞建国（他改口叫爸了）对付其佳的复杂态度。
　　他更知道，虞建国在有意无意地，把付其佳往某个方向引导。
　　比如，付其佳十岁那年，学校组织“小小企业家”活动，要孩子们组队做小生意。付其佳的团队想卖手工饼干，但启动资金不够。付其佳回家问爸爸要钱，付敏说：“你可以去找虞爷爷，他不是给了你一张附属卡吗？”
　　那张卡是虞建国给付其佳的生日礼物，额度每月五千，对一个十岁孩子来说是天价。
　　付其佳真的去了。虞建国没有直接给钱，而是问：“其佳，你想过没有，卖饼干是最低级的生意。你要做的不是卖产品，是卖‘机会’。”
　　“什么机会？”
　　“比如，你们学校有五百个学生，每个学生背后有两个家长，这就是一千五百个潜在客户。如果你能让每个客户花十块钱，就是一万五。但如果你能让其中十分之一的客户，每人花一百块呢？那就是一万五。如果你能让其中百分之一的客户，每人花一千块呢？那还是一万五。”
　　付其佳眨眨眼：“可是，怎么让他们花一千块买饼干？”
　　“不是卖饼干。”虞建国微笑，“是卖‘亲子烘焙体验课’——家长带孩子一起来做饼干，拍照，发朋友圈，享受‘高质量陪伴时光’。一节课两小时，收费五百。如果买四节课套餐，一千八，送定制围裙和相册。”
　　他顿了顿：“然后，你可以把这种模式，复制到其他学校。找学校的家委会合作，给他们分成。一个学校赚两万，十个学校就是二十万。”
　　十岁的付其佳听得眼睛发直。
　　虞建国拍拍他的肩：“去试试。启动资金爷爷给你，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
　　付其佳的“亲子烘焙项目”大获成功。三个月，他做了六所学校，净赚八万。学校表彰，媒体报道，他成了“小企业家典范”。
　　但没人知道，项目的每个环节——场地租赁、食材采购、宣传推广、甚至和家委会的“分成协议”——都是虞建国派公司的专业团队在背后操盘。付其佳只需要出面，微笑，说那些准备好的台词。
　　项目结束后，虞建国把付其佳叫到书房。
　　“其佳，这八万块，你打算怎么花？”
　　“我想……存起来？或者给妈妈买条项链？”
　　“错。”虞建国摇头，“钱要流动起来。这样，爷爷教你——拿两万出来，请你的团队吃饭，给他们发奖金，这是维护关系。拿三万出来，投资下一个项目，钱生钱。剩下三万，存一万，另外两万……去做点慈善，比如给山区孩子买书，但要拍照，要报道，要让人知道你做慈善。”
　　他盯着付其佳：“记住，钱不只是钱。钱是工具，是杠杆，是让别人为你工作的理由。而慈善，是最好的广告。”
　　付其佳点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那天晚上，付敏在儿子房间门口站了很久。他看着付其佳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商业心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虞建国在教什么——不是商业，是操控。是利用规则，是利用人心，是把所有东西都工具化。
　　他想进去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被教出来的。
　　付其佳十二岁那年，出了第一件“大事”。
　　他最好的朋友、同班的周小宇，父亲因为“非法集资”被抓了。周家一夜之间从别墅搬进了出租屋，周小宇要转学。
　　付其佳很难过，去问虞爷爷能不能帮忙。
　　虞建国叹了口气：“其佳啊，有些事，帮不了。周小宇的爸爸犯了法，法不容情。”
　　但一周后，付其佳在学校听到传言：周小宇爸爸的事，背后有虞家的影子——因为周爸爸的公司，抢了虞家一个重要的项目。
　　付其佳回家问付敏：“爸爸，周叔叔的事，跟虞爷爷有关系吗？”
　　付敏脸色一变：“谁跟你说的？”
　　“学校都在传。”
　　“别听他们胡说。”付敏语气严厉，“虞家是做实事的，不会做那种事。以后不许再问。”
　　但付其佳看到了父亲眼中的闪烁。
　　他开始留意。
　　留意到虞家那些“帮忙”，背后总有代价。
　　留意到那些被虞家“送出国留学”的哥哥姐姐，有些人再也没回来，有些人回来时眼神躲闪，有些人……进了监狱。
　　留意到余钇君哥哥，中学毕业后没上大学，而是“去澳洲帮忙打理家族生意”。偶尔回国，穿名牌，开跑车，但手机永远静音，接电话总要走到没人的地方。
　　留意到虞爷爷看他的眼神——有时慈祥，有时复杂，有时像在评估一件工具。
　　十四岁那年，付其佳终于忍不住，在虞家老洋房的书房里，直接问了。
　　“虞爷爷，您是不是……不喜欢我？”
　　虞建国正在练书法，笔锋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
　　“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您对我好，但又有距离。”付其佳说得很直接，“您教我做生意，教我看人，但从不教我……怎么做人。”
　　虞建国放下笔，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
　　“其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缓缓说，“但有些事，知道得越晚越好。”
　　“我想现在知道。”
　　“为什么？”
　　“因为，”付其佳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想变成第二个周小宇的爸爸，或者……那些莫名其妙就出事的人。”
　　书房里安静了很久。
　　窗外，上海夏天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
　　“其佳，”虞建国最终开口，“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棋手，有些人是棋子。棋手要做的不是喜欢或不喜欢棋子，是让棋子在正确的位置，发挥正确的作用。”
　　“我是棋子吗？”
　　“现在还不是。”虞建国说，“但将来，取决于你怎么选。”
　　“如果我想做棋手呢？”
　　虞建国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许，也有警告：“那你要先证明，你有做棋手的资格。而证明的方式……有时候很残酷。”
　　那天谈话后，付其佳失眠了。
　　他开始偷偷查资料，查虞家的生意，查那些“出事”的人，查余钇君在澳洲到底做什么。
　　查到的越多，心越冷。
　　他看到一个模式：虞家帮助的那些“自己人”，最终都进了虞家的产业链。有些人做合法生意，赚干净钱。但更多的人，被安排去做那些灰色、甚至黑色的事——因为他们“欠虞家人情”，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的家人、前途、甚至把柄，都攥在虞家手里。
　　而一旦出事，这些人就是弃子。
　　虞家干干净净，顶多“痛心疾首”，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付其佳想起虞爷爷的话：“棋手要做的不是喜欢或不喜欢棋子，是让棋子在正确的位置，发挥正确的作用。”
　　他现在明白了。
　　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棋子。
　　一个聪明的、好用的、必要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因为他姓付，不姓虞。
　　因为他是刨锛犯的孙子。
　　因为他太聪明，聪明到可能威胁到虞家真正的血脉。
　　所以，虞爷爷要培养他，也要控制他。
　　给他翅膀，但系上线。
　　让他飞，但飞不出手掌心。
　　十六岁那年，付其佳做了人生第一个重大决定。
　　他找到余钇君——那时余钇君已经成了国际刑警组织通缉令上的“江阳大盗”，但在虞家的庇护下，依然逍遥法外。
　　“钇君哥，带我入行。”付其佳说。
　　余钇君正在墨尔本的别墅里晒太阳，闻言摘下墨镜：“你疯了？你知道我做什么的吗？”
　　“知道。”付其佳说，“艺术品盗窃，走私，洗钱。但你们缺一个懂金融、会计算、能在合法和非法之间找到缝隙的人。我就是那个人。”
　　余钇君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大笑：“不愧是其佳。但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知道。”付其佳说，“要么富贵险中求，要么……万劫不复。”
　　“你爷爷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付其佳说，“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
　　余钇君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可以带你入门。但有一条——任何时候，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付其佳点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
　　从一个被设计的棋子，变成了一个主动走进棋局的棋手。
　　哪怕这棋局是血腥的，是危险的，是可能让他粉身碎骨的。
　　但至少，是他自己选的。
　　那天晚上，付其佳站在墨尔本亚拉河畔，看着对岸的灯火。
　　他想起了上海，想起了虞家老洋房，想起了虞奶奶做的鲜肉月饼，想起了虞爷爷书房里的墨香。
　　那些温暖的、慈祥的、像家人一样的画面。
　　现在想来，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算计。
　　他拿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最终没有拨出。
　　只是发了一条信息给父亲付敏：
　　“爸，我在澳洲很好，勿念。我会照顾自己。”
　　发送。
　　然后，他把手机卡拔出来，扔进河里。
　　像扔掉过去的自己。
　　像斩断那些温柔的、但也致命的牵绊。
　　河水吞没了卡片，泛起几圈涟漪，然后恢复平静。
　　付其佳转身，走进墨尔本的夜色。
　　走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但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不知道，在遥远的上海，虞建国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
　　“鱼已入网。开始收线。”
　　发信人：余钇君。
　　虞建国看着那条信息，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
　　然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泛黄的档案。
　　封面写着：付其佳，培养计划。
　　翻开最后一页，他拿起笔，在“激活状态”一栏，打了个勾。
　　日期：2017年7月15日。
　　备注：目标主动选择路径，符合预期。进入下一阶段。
　　窗外，上海夜色正浓。
　　康平路的老洋房里，灯火通明。
　　像一座华丽的笼子。
　　而笼中的鸟，终于以为自己飞出去了。
　　却不知道，那根线，一直在。
　　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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