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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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叩门不见藏机锋 盟誓暗藏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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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骑冲霜入帝城,朱门暗处有刀横。
      相逢未必皆知己,一诺焉知是死生?

      李云舒捏着那页浸着墨香的诗笺,归宅后连夜打点行囊——只将几件换洗衣衫、一叠诗稿与砚台裹进青布包袱,又把万民伞题诗的抄本贴身藏好,次日天未亮便牵了匹瘦马,踏着晨霜往洛京赶。

      三日疾驰,马蹄碾过官道尘沙,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望见洛京巍峨的城楼。入城时,暮色已漫过朱雀大街,他牵着马沿街打听,几经周折才寻到城东地界。刚转过街角,便见一座青砖宅院立于巷尾,朱漆大门上方悬着块黑檀匾额,“汪宅”二字笔力遒劲,墨色沉厚如铁,正是他当日续联时见过的笔锋。

      “果然是他。”李云舒心中笃定,抬手在门上重重叩击三下,“砰砰砰”的声响在静谧的巷陌里格外清晰。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小厮掀开门缝探出头,上下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脆生生问道:“你是谁?来我家何事?”

      “在下李云舒,”他拱手朗声道,“是你家主人汪康年兄亲笔相邀,从城阳赶来赴约。”

      小厮眼珠转了转,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原来是李公子!实在不巧,我家主人今日外出办事,不在府中。您若有急事,可留下住处,等主人回来,我定即刻通报,让他亲自寻您去。”

      李云舒心头微疑——汪康年既早有安排,怎会恰好在他抵达时外出?但他并未多问,只点头应道:“也好。烦请小哥转告,我暂居城西‘香客来’客栈,静候汪兄消息。”说罢报了客栈房号,转身牵着马往城西走去,浑然不知门后,汪康年正立在影壁后,望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审慎的光。李云舒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拐角,小厮便转身快步入内,躬身禀报:“大人,李公子已走,留了城西香客来客栈的地址。”

      汪康年立在影壁后,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神情依旧淡然:“走了便好。”他抬步走向正厅,语气里藏着几分算计,“今日若贸然相见,反倒容易露了破绽,误了后续安排。”说罢转头吩咐,“备车马,去齐王府。”

      车马房很快牵出一辆青帷马车,汪康年掀帘落座,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徐徐驶向齐王府。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府门前,他翻身下马,阔步而入,直奔内厅。

      厅内檀香袅袅,齐王正临窗端坐,手中捧着一卷古籍看得专注。汪康年轻步上前,朗声道:“王爷好兴致!这般时辰,还有心思研读诗书?”

      齐王抬眸放下书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哦?子美此来,莫非有好事要报?且细细道来。”

      “王爷交代的事,属下已然办妥!”汪康年躬身拱手,语气难掩几分得意,“城阳李云舒已抵洛京,按属下安排寻到了汪宅,只是属下暂未相见,今日特来请示王爷,是否要引他与您一见?”

      “甚好!甚好!”齐王连拍两声桌案,眼中精光乍现,“他此刻在何处?”

      “回王爷,他暂居城西香客来客栈。”

      齐王当即起身:“快!取两套便装来,你我亲自过去。”不多时,二人换了素色长衫,低调登上马车,朝着城西香客来客栈疾驰而去。马车停在香客来客栈门前,汪康年与齐王掀帘下车,阔步而入。刚到堂中,汪康年便拍了拍柜台,对店小二沉声问道:“李云舒公子可在此处落脚?”

      店小二正拨着算盘,闻言抬头连连点头:“在在在!李公子住二楼西厢房呢!”

      “引我们过去。”汪康年语气干脆,店小二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算盘,弓着身在前引路:“二位客官随我来!”

      登楼转至西厢房外,店小二抬手轻叩房门:“咚咚咚——李公子,有两位您的朋友来看您!”

      房内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随即李云舒的声音响起:“哪位?”

      “是在下的友人。”汪康年接口道,房门应声而开,李云舒正手持书卷立在门内,见他身旁还跟着位气度不凡的长衫男子,眼中虽有讶异,却依旧拱手笑道:“汪兄来了?快请进!”

      二人入座后,汪康年率先开口,指了指身旁的齐王:“李公子,我来引荐——这位是项侍郎,乃是朝中同僚。不瞒你说,在下并非游商,实则任职翰林,先前隐瞒身份,还望公子海涵。”

      李云舒心中一动,恍然大悟般颔首:“原来如此!难怪汪兄谈吐不凡,失敬失敬!”说着连忙为二人斟茶。

      齐王端起茶盏,目光温和却难掩威仪,浅啜一口后笑道:“李公子在城阳以诗联讽贪、为百姓发声的事迹,我早已听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一番寒暄过后,齐王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李云舒案头的诗稿上,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来之前,我已让人查过吏部档案——公子出身簪缨世家,三代皆在朝为官,更是丙辰年的举人,这般才学,实属难得。”他话锋一转,面露疑惑,“只是既有这般根基与功名,为何不继续科考,为朝廷效力,反倒隐居城阳?”

      提及此事,李云舒端茶的手猛地一顿,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几分,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将胸中块垒尽数倾吐:“王爷有所不知!丙辰年我本已通过会试,却因不肯依附主考官的门生派系,被污蔑考卷舞弊,功名险些被革除。虽然后来洗清冤屈,却也看透了朝堂的蝇营狗苟,心灰意冷之下才归乡隐居。”

      他抬手抚过案上的万民伞诗抄,语气添了几分激愤:“原以为归乡能图个清净,谁知又遇上杜之贵这等贪官,横征暴敛不说,还拆散我与心上人,将她献于权贵!城阳百姓的苦难、我自身的冤屈,桩桩件件都让我明白,只靠隐居避世,根本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也救不了受苦的百姓!”

      齐王静静听着,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茶盏,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公子的遭遇,着实令人愤慨。朝堂之上,确有不少奸佞之徒,但若因此便放弃,岂不是让那些人更肆无忌惮?”

      两人一诉一劝,从城阳的苛政谈到洛京的暗流,从科举的弊病聊到百姓的疾苦,越谈越投机,窗外的暮色渐浓,客栈内的烛火也燃了起来,映得二人身影愈发恳切。齐王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原本温和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藏在锦缎后的利刃。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李云舒心上:“李公子,你以为凭几首诗、几句歌谣,就能撼动杜之贵?你可知他背后站着的是桂宁侯,是太后的娘家人,是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抬手摩挲着下颌,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语气里满是警示:“你状告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城阳太守,是当朝正三品刺史,是侯爷举荐的人!就算你是举人功名,就算你握有实据,可‘以下犯上’‘诬告重臣’的帽子一扣下来,谁能保你?”

      齐王忽然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戳在案上的诗稿上:“你在城阳写歌谣骂他,最多是民间怨言;可到了洛京,敢把状纸递到朝堂,敢指名道姓弹劾桂宁侯的人,轻则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重则——”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凌迟碎剐,株连亲友!你那簪缨世家的族人,你在城阳的乡邻,甚至你心心念念的张翠喜,都可能因你受牵连!”

      他靠回椅背上,目光死死锁住李云舒,语气又缓了几分,却更添几分攻心的力道:“我问你,你有这份底气吗?有这份胆量吗?你敢用自己的性命、用身边人的安危,去赌一个未必能赢的结局吗?”说罢,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着,眼神却始终没离开李云舒的脸,观察着他每一丝神情的变化。

      项侍郎话音刚落,屋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李云舒指尖泛白,攥紧的诗稿皱成一团。

      汪康年连忙起身,轻拍他的后背,语气温软如棉:“公子莫慌!侍郎大人是心直口快,怕你没摸清深浅就往前冲,才把风险说透——他这是疼你才学,怕你折在这事上!”

      他转头对项侍郎拱了拱手,又转回来对李云舒笑道:“你想啊,寻常官员哪会管这民间冤屈?侍郎大人特意查你家世、换便装来见,就是认定你是能为百姓发声的栋梁!”

      项侍郎端着茶盏,眉峰微挑,语气依旧沉厉却少了几分锋芒:“子美所言非虚。本侍郎不是要拦你,是要你掂量清楚——告的是桂宁侯举荐的人,动的是太后那边的势力,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汪康年趁热打铁道:“但你不是孤身一人!侍郎大人在朝中有人脉,我们手里已有杜之贵贪墨的实证,再加上你手中的诗笺、歌谣,还有城阳百姓的口碑,三方合力,未必不能扳倒他!”

      他凑近李云舒,声音带着滚烫的期许:“到时候,你科举的冤屈能洗,城阳的百姓能救,张翠喜姑娘也能脱离苦海,你簪缨世家的名头,也能真正扬眉吐气——这难道不是你一直盼的吗?”

      项侍郎缓缓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本侍郎能给你撑住朝堂的压力,却给不了你破釜沉舟的决心。退,能安稳隐居;进,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你选。”

      一冷一热,一压一劝,刚好戳中李云舒的傲骨与软肋。李云舒在屋内来回踱了两圈,烛火映着他的身影忽明忽暗,方才发白的脸色渐渐染上决绝。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声音清朗却带着千钧之力:“项侍郎、汪兄所言,李云舒尽数记下了。可《论语》有云,‘见义不为,无勇也’——城阳百姓在苛政下苦熬三年,我若因怕祸事而退缩,与那些趋炎附势的贪官有何区别?”

      他抬手抚过案上诗稿,指尖微微发颤却语气坚定:“孟子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李云舒虽只是个落第举人,却也记得祖上‘为官当为民请命’的家训。当年科举蒙冤,我退了一步,换来的是隐居三年仍见百姓受苦;如今杜之贵作恶,我若再退,便是眼睁睁看着更多人坠入火坑!”

      谈及此处,他眼底闪过一丝悲壮,却更添几分锋芒:“《楚辞》有云‘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凌迟碎剐也好,株连亲友也罢,只要能为城阳讨回公道,能让朝堂看清民间疾苦,我这条命,值得!”

      一番话引经据典,却句句发自肺腑,没有半分刻板说教,反倒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间尽是置之生死于外的凛然。项侍郎猛地站起身,案上茶盏被震得轻轻一跳,眼底早已没了半分方才的沉厉,反倒燃着滚烫的火光:“好一个‘虽九死其犹未悔’!李兄有这般风骨,我项某岂敢退缩?”他抬手按在李云舒肩头,语气掷地有声,“你放心,此事我陪你到底!我大周朝早已暮气沉沉,贪官污吏盘剥百姓,权贵势力结党营私,若再不革新除弊、拔除毒瘤,迟早要败在这些人手里!”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诗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咱们便借你这诗联歌谣做引——《诗经》有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当年先民尚能借诗讽政、振臂而呼,如今我们便以笔为剑、以诗壮胆,把杜之贵的恶行、城阳的冤屈,传遍洛京的街头巷尾,传到朝堂的金銮殿上!”

      汪康年也起身附和,语气激动得声音发颤:“侍郎说得极是!李兄的诗是民心所向,是最锋利的刀!当年屈子作《离骚》以明志,今日你作歌谣以证奸,我们再暗中联络朝中忠良,搜集实证,到时内外呼应,定能让杜之贵、桂宁侯之流无处遁形!”他拍着胸脯保证,“你只管放心落笔、大胆发声,后续的朝堂周旋、风险应对,有我和侍郎在,定护你周全!”

      两人一唱一和,既有家国大义的感召,又有实际行动的承诺,字字句句都透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彻底打消了李云舒最后的顾虑。李云舒眼眶微热,对着二人深深一揖:“二位大人肯为百姓、为在下挺身而出,李云舒无以为报。在下素来不擅饮酒,便以这盏清茶代酒,敬二位!”说罢端起茶盏,手腕微微晃动,茶水却稳如静水。

      项侍郎与汪康年连忙端盏回应,三盏相碰,清脆声响落满房间,茶香混着烛火的暖意,消解了此前的凝重。

      放下茶盏,李云舒脸上的决绝忽然褪去几分,眉宇间染上一层忧色,轻声喟叹:“今日一拍即合,共谋除奸大计,我心中快慰不已,可……哎,不知此举,竟会将翠喜姑娘置于何地?”

      项侍郎闻言,神色微动,随即放缓语气,沉声道:“李兄放心,张姑娘之事,我早已留意。她既入了桂宁侯府,如今虽是身不由己,但只要我们不贸然提及她与你的渊源,暂不会牵连到她。”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笃定,“待我们扳倒杜之贵,撼动桂宁侯势力,届时再寻良机,定能设法保她周全,让她脱离侯府樊笼。”

      这番话虽字字恳切,却终究带着几分大而化之的安抚——他深知侯府深似海,此刻谈及营救不过是画饼,却也只能用这番话宽解李云舒的心,免得他因儿女情长乱了大计。三人言尽于此,汪康年起身拱手:“今日此来,便是敲定此事,不扰李兄歇息,我二人先行告辞。”

      李云舒连忙应声:“在下恭送二位大人。”

      三人并肩跨出房门,踏着楼梯的木阶缓缓下楼,客栈堂内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到了门口,彼此躬身作礼,项侍郎与汪康年转身登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李云舒仍立在原地,望着马车驶远才回身入店。

      车厢内,日光从帘缝钻进来,映得二人神色凝重。项侍郎指尖轻叩车壁,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这李云舒,风骨是够,可软肋太显眼,张翠喜那桩事,得盯紧了,别被桂宁侯那边抓了把柄。”

      汪康年点头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侍郎放心,属下已让人在侯府外围布了眼线,只要李云舒按计划行事,暂不会牵连到她。”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只是杜之贵明日便要赴扬州任职,桂宁侯定在暗中铺路,我们得赶在他站稳脚跟前,让歌谣先在洛京炸开来。”

      项侍郎唇角勾起一抹冷峭:“不急,先让这股‘民声’在市井发酵,等百官、百姓都议论纷纷时,我们再递上实证——借民心之势压朝堂,这步棋才能走得稳。”

      车厢内,二人正低声议事,忽然一阵尖利的争吵声穿透车帘,搅得心烦意乱。项侍郎眉峰一蹙,沉声道:“外面何事喧哗?”

      车夫连忙勒住马缰,回话道:“回大人,是街边酒肆里,有人赖账吵闹呢!”

      二人掀帘望去,只见斜对面“醉春风”酒肆门口,一个身着青布常服的男子正叉着腰——他面容斯文,颔下三缕长须梳理得齐整,指尖还沾着些墨痕,正是御史赵乃霖。此刻他满脸涨红,额角青筋突突跳,正与攥着抹布的店小二争执不休。

      “你喝了三坛女儿红,啃了两斤酱牛肉,一文钱都不付,还敢说自己是御史?”店小二嗓门尖利如哨,唾沫星子溅得老远,“我看你就是个装文人的骗子,专来混吃混喝!”

      “放肆!”赵乃霖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直指店小二鼻尖,袖口扫过桌角,险些碰倒酒坛,“本官乃都察院御史赵乃霖!不过是本月俸禄未发,暂欠你几两酒钱,待下月领了饷银,双倍还你!你个市井小儿,也敢质疑本官身份?”

      “御史?”店小二嗤笑一声,拍着大腿嚷嚷得更欢,“御史大人会穿洗得发白的青布衫?会喝了酒赖账?我看你这斯文模样是装的吧!今日不付钱,休想迈过这门槛一步!”

      赵乃霖被怼得语塞,梗着脖子硬顶:“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哪来闲钱应付这酒食?告诉你,我今日就没带钱,你能奈我何?”说着便要往巷子里冲,却被店小二一把拽住后领,两人扭作一团。店小二边扯边喊:“抓骗子啊!装文人的骗子喝霸王酒喽!”引得路人纷纷围观看热闹,指指点点的笑声此起彼伏。

      汪康年掀帘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又是他。”

      齐王挑眉:“哦?此人是谁?”

      “新来的御史赵乃霖。”汪康年嗤笑一声,“满脑子想扬名,专挑大官弹劾,奏书尖酸得像刀子,却没一次不被驳回。”

      齐王眼底骤然闪过精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竟有这等急着露锋芒的人?”他指尖轻点膝盖,“他告不准,是没踩对路子罢了。”

      说罢抬眼吩咐:“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叫赵乃霖来我王府,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汪康年面露难色:“这赵乃霖怪得很,越是官大越避着走,就算是皇亲贵胄,他也敢摆脸色较真,偏生是个爱跟大官较劲的性子,见与不见还两可呢。”

      齐王眼底亮光更甚,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越怪越好,越拧巴越有用。他不跟大官走近,反倒少了攀附的嫌疑;敢跟皇亲贵胄叫板,正好借他这股泼劲当刀子。”他抬眼加重语气,“你去了就说,本王有扳倒大官的门路,保准他肯来。”

      汪康年躬身应道:“是,王爷。属下明日便亲自去,定把人请来。”

      天刚破晓,晨雾还未散尽,汪康年便骑上快马,直奔赵乃霖家中。叩开柴门时,赵乃霖正披着青布长衫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见来人是他,动作一顿,放下斧头,脸上没半分热络,只淡淡瞥了一眼,未发一语。

      汪康年却毫不在意,大步上前拱手笑道:“赵御史别来无恙!晚辈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是久仰大人风骨,忍不住想来拜会!”他目光扫过院中简陋陈设——墙角堆着半捆柴火,窗台上摆着几盆枯槁的绿植,语气愈发恳切,“洛京城里谁不知,赵大人是铁骨铮铮的硬茬子?专挑权贵弹劾,哪怕皇亲贵胄也敢直言顶撞,这份胆识,这份清廉,放眼整个朝堂,没几人能及!”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满是敬佩:“大人那些弹劾奏书,字字珠玑,尖酸却句句戳中要害,虽暂被驳回,却早已在暗中点燃了民心——多少人暗地里称赞大人是为民发声的青天,是敢捋虎须的真御史!”

      一番话捧得恰到好处,句句踩在赵乃霖最引以为傲的风骨上,听得他原本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斧刃顿在半空,眉峰微挑,语气总算松了几分:“不知汪大人百忙之中登门,究竟有何要事?”

      汪康年见他松口,连忙拱手笑道:“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是为齐王殿下而来。殿下久闻赵御史铁骨铮铮,专劾权贵、为民请命,心中敬佩不已,特托晚辈前来相邀,想与大人当面一叙。”

      “齐王殿下?”赵乃霖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捋了捋长须,神色缓和了大半,“久闻齐王殿下在朝中声名卓著,素来以贤明著称,体恤民情、嫉恶如仇,乃是皇族中的清流。今日能得殿下亲自相邀,倒是赵某的荣幸,自然愿意见见!”

      夜色如墨,赵乃霖跟着汪康年穿过齐王府的朱漆大门,刚踏入庭院,便见廊下立着一道身影——齐王身着月白常服,衣料素净却暗绣流云纹,面容和融无半分贵胄架子,竟亲自到门外相迎。

      赵乃霖顿时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躬身:“殿下亲迎,赵某何德何能,实在折煞晚辈!”

      齐王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语气温和如春风:“赵御史客气了,久仰你的风骨,今日得见,是本王的幸事。”他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庭院,“此处并非寒暄之地,快随我到偏厅细谈。”说罢引着赵乃霖往里走,汪康年紧随其后,廊下的宫灯将三人身影拉得悠长。

      踏入偏厅,暖意扑面而来,只见李云舒身着青衫端坐于案前,神色沉静,案上摊着几页诗稿,墨香萦绕。齐王侧身引着赵乃霖上前,笑着介绍:“赵御史,这位便是李云舒小友,方才与你提及的,以诗笺讽奸、心怀百姓的栋梁之才。”随即转向李云舒,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郑重,“云舒,快上前见过御史赵大人。”

      李云舒起身拱手,声音清朗:“晚辈李云舒,见过赵御史。”

      赵乃霖抬眼打量他一番,见其目光澄澈、气度凛然,虽面带风尘却难掩傲骨,不由得颔首笑道:“小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胆识,实在难得,不必多礼,快请坐。”

      待二人落座,齐王亲自为赵乃霖斟上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中语气愈发恳切:“赵御史乃朝中股肱之臣,铁骨铮铮,敢为天下先;云舒则是民间难得的奇才,心怀苍生,以笔为刃。今日能让二位在此相聚,实乃本王的幸事,也是洛京百姓的福气啊。”

      一番话既捧了赵乃霖的官声,又赞了李云舒的才情,客套得恰到好处,听得赵乃霖眉梢微扬,神色愈发从容。齐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沉沉望向赵乃霖:“近来朝中一桩大事,赵御史可曾风闻?”

      赵乃霖身子一正,眉峰微蹙:“阁下所指,莫非是杜之贵借漕运敛财、攀附权贵之事?在下确有耳闻,只是苦无实据,贸然弹劾恐难成事。”

      “实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齐王抬手示意,指向端坐一旁的李云舒,“这位李云舒小友,便是从城阳而来,杜之贵的种种恶行,他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便是最扎实的实据。”

      李云舒应声起身,目光凛然扫过赵乃霖,从杜之贵强征民夫拓渠、横征漕粮中饱私囊,到强行赎买张翠喜献于桂宁侯,再到万民伞题诗藏讽被构陷的始末,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条理清晰,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赵乃霖越听面色越沉,双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拍案而起时声如惊雷:“岂有此理!此等奸佞之徒,竟能擢升扬州刺史,简直是败坏朝纲、鱼肉百姓!某这就回衙拟疏,定要参他一本!”

      “赵御史切勿急切!”汪康年连忙起身按住他,语气凝重,“杜之贵背后有桂宁侯与太后撑腰,仅凭口述尚无铁证,此时弹劾无异于以卵击石。”

      齐王指尖轻叩案沿,目光锐利如刀:“赵御史,打蛇需打七寸!你从前的奏书屡屡被驳回,并非言辞不厉,只因操之过急——没有攥紧桂宁侯的‘七寸’,弹劾便如空拳打棉,毫无力道。”

      赵乃霖脸上一红,躬身拱手:“王爷提点得是,在下先前只知逞一时之勇,竟未虑及这般关键,实在惭愧。”

      一旁的李云舒上前半步,目光灼灼望着齐王,语气里满是激动与恳切:“自香客来客栈分别,晚辈一路辗转被仆从引至王府,方才知晓汪兄口中‘能为城阳百姓做主之人’,竟是齐王殿下!有您肯为我城阳数十万受苛政所害的百姓发声,那些被杜之贵欺压的冤屈,总算有了昭雪的希望,晚辈替城阳父老,谢过殿下!”说罢便要躬身下拜,眼底已泛起湿意。

      齐王连忙扶住他,语气郑重:“李兄不必多礼,为民请命本就是我辈之责。如今有你手中的实证、赵御史的弹劾之权,再加上本王在朝中的人脉,三方合力,定能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他转头看向赵乃霖,眼中闪过一丝期许,“赵御史,敢与本王、与李兄一同,为洛京扫清阴霾吗?”

      赵乃霖望着二人坚定的神色,又想起城阳百姓的苦难,胸中热血翻涌,猛地拱手朗声道:“殿下与李兄既有这般决心,赵某岂敢退缩!今日便与二位立誓,不扳倒杜之贵、桂宁侯之流,绝不罢休!”

      偏厅内,烛火摇曳,三人的身影在墙面上交叠,一场搅动洛京风云的除奸大计,就此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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