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野与逐光

作者:珍莓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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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王爷一早就被赛罕郡王请去王帐议事了。”

      “可世子还在书房...”宣卿本想趁着去药庭前先来见一见龙格巴图,还真古怪,北陆的政事几乎都归给了敖敦处理,老头子简直是一个安养天年的甩手掌柜,怎么一大早跑王帐去了。

      按敖敦的法子,这两日已经在药庭前厅增添了许多细软布置,把施工区都用屏风隔开了,药柜是她亲自监督着摆放的,松木打造的百子柜上,南盛陶瓷瓶与北陆锦盒并列而放,丁太医带着学徒们连夜规整药材,写上了一格一格的标签。

      通济药庭的匾额也做好了,被擦得锃亮,挂在大门上,蒙上了红布,眼见着不出五日,前厅就可以顺利开放了。

      可宣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当天由铁勒王亲自揭彩最好。难得今天是个晴天,宣卿才跑来找他。

      虽说王帐也不远,但她独自骑马去的话,敖敦吩咐过,王宫北门的侍卫肯定不会放她出城。

      “至少要带护卫吗...”宣卿在殿外踱步,敖敦在书房议事,丹烟摔的屁股还没好...

      “连我也要通报?”宣卿在侍女犹豫着推门时闪了进去,乌乐风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侧妃...侧妃...”侍女唯唯诺诺地去推乌乐风,试图把她叫醒。

      而乌乐风在睁眼的一瞬间看到宣卿,那表情不亚于见鬼。

      “你干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乌乐风大喊着蒙上被子,“你们怎么放她进来?!”

      “谁敢拦我呀,”宣卿坐在床边,伸手去扯她的被子,“你的事不急,现在你有空么?陪我去王帐。”

      “你去王帐做什么?”乌乐风也拉着被子不放,两个人扯来扯去,“我不想去,天气这么好,我要睡觉!”

      “陪我去,不然我就告诉父亲你和...”宣卿说到一半嘴就被捂住,乌乐风满脸堆笑地示意她住口,连滚带爬地起来穿衣服梳洗。

      “卑鄙!”乌乐风坐在马上大骂,在她的陪同下,驻守宫门的侍卫爽快地放她们出城。

      “这叫策略。”

      宣卿如今的马技越来越精湛,自在得像北陆女子一样,她呼吸着草原上的空气,才发现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城看看了。王帐的影子出现在远处,眼尖的她一眼就瞥到马场上有两匹马并辔同游。

      “看那儿。”宣卿指了指。

      “呦,我看看这是谁?”乌乐风先驾马上去横拦在前面,“这不是铁延将军的小女儿和我们小郡王么?”

      宝迪差点没控住马,脸红得像东方刚升起的太阳。

      “难怪最近都没看见你,原来你们俩每天在这里...私会啊?”宣卿随后赶到,对着一脸坦荡的那日都说。

      “不是啊!!”宝迪尖叫。

      “是啊!”那日都大方承认。

      少年少女的答案不同,不由得对视一眼,宝迪伸手拿辫子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恨不得把头埋进大氅里。

      “小郡王很有男子气概嘛,爽快大方地承认了。”乌乐风的马巧妙地游走在两人身边,绕着一圈又一圈。

      那日都的脸这才有点红了,但腰板还挺得很直,“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阿爸说我们草原儿女就该是直白爽朗的。”

      宣卿微微一愣,确实如此,拖雷和那日都,桑伦珠和宝迪,连乌乐风平日里也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他们是她认知里的草原人,无论男女都能肆意地展示自己,有着敢说敢做的豪迈气概。

      只有敖敦不一样,虽然他在人前有世子的气势,可他其实敏感又内敛,不喜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和内心想法,装病那次就是唯一一次。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心里想,他不直白爽朗,也不会表达情绪,更不愿意透露出一点可能会被人拿捏的脆弱,被戳中了就会立刻逃跑,什么都问不出来。

      宣卿忽然想起敖敦那双灰色的眼睛,即便面对面站着,她仍然觉得那里面藏着些东西。就像她华阳宫里的某口荷花缸,冬日里水面结冰,她趴在上面拿手去戳,指尖都冻僵了,怎么也戳不出一道裂痕。

      敖敦就像在保护自己一样,也在自己心上结了块冰,把好多东西藏在那冰面下,没有人能得到他的信任触摸到底下柔软的水面。

      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很温柔,不会像刺猬一样扎人,只是静静地把自己隔开了,令人觉得他很孤独。

      到苏日图州后的日日夜夜,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会接触、会拥抱,可是连宣卿也没能破开那冰。难道自己喜欢敖敦,但对敖敦来说自己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突然有点难过。

      可是说到喜欢,如果自己只看到敖敦装出的很好的样子,却丝毫不了解他,还能妄谈自己喜欢他么?

      “喂!”乌乐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发什么呆呢?”

      宣卿回过神来,发现宝迪已经羞得策马跑远了,那日都正要去追,少年气的声音远远传来,“先别告诉铁延将军和我阿爸!我要亲自去说!”

      “帅!小郡王真帅!”乌乐风连连肯定,“我们也走吧?”

      宣卿骑马跟在乌乐风旁边,犹犹豫豫地问:“你了解敖敦的经历吗?”

      乌乐风未经思考便摇了摇头,“世子不跟别人提这个的,也不允许知情人擅自提起。可能桑伦珠会比较了解吧...你去问问她。”

      她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算了,估计你也不会问,不然你直接找人查我了,还等我来跟你坦白?”

      等?

      “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就感觉...你挺尊重别人的!”乌乐风继续说,“朝鲁部离你们南盛东北的禹州特别近,我在那儿见过不少南盛的贵女,有像纯娘娘一样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美人,但也有的是狗眼看人低的货色,瞧不起草原上的人,说我们粗鲁,身上有马粪味。我本来以为以你的身份,肯定也是很看不起人的,可你不是,你总是称赞我漂亮,也没见你真的挑剔过我们北陆人什么,而且你打了察鲁,我猜也能猜到,他是不是又骂世子是畜生?我...我今天大大方方地说一句,其实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公主。”

      荷花缸里的冰用手确实戳不破,可是等春天来了,它自己就会慢慢消融,荷花又会冒出来,在夏天一骨朵一骨朵地开花。

      是冰就还能暖化,两人都成亲了,时间现在是最不缺的。敖敦肯定是经历过什么,才这么难卸下防备,况且自己明明说了可以等,他一定会在某天告诉她,怎么事到如今还动摇?

      “你笑什么!”乌乐风叽叽喳喳了一大堆,只看到宣卿低着头浅笑,“难得我愿意掏心掏肺地说一句话!!”

      “你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公主吧?”宣卿开着玩笑,夹了下马腹,策马快速向前跑去。

      “别冲那么快!找死啊?”乌乐风双腿用力,也跟上去。

      -

      乌乐风带她抄近道来到王帐后侧,栓好了马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宣卿隐约能听见里面有推杯换盏的声音,还有...琵琶声?

      宣卿想直接进去,却被乌乐风拦住了。

      “嘘,”乌乐风竖了竖食指,“是赛罕,听听他们说什么。八成又是抢资源和猎场那点破事!”

      冬牧和冬猎闹得最频繁的就是她阿爸的朝鲁部和赛罕帐下公良慈的浩腾部,也怪不得她想听。

      还没等宣卿接话,帐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外头鬼鬼祟祟的,还不快点进来!”

      被发现了,老头子怪敏锐的,宣卿和乌乐风面面相觑,只好掀开帘子入帐。

      龙格巴图和赛罕盘坐在虎皮褥子上,两人中间摆了个鎏金酒壶。南盛装束的琵琶女在帐篷正中坐着,见有人进来,拨弦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继续演奏。

      “进王帐议事时坐床,是以前北陆对贵族最高的待遇了。”乌乐风在旁边轻声提醒。

      宣卿大概明白,当一个人功绩多到不知道赏赐什么时,就只能赏赐王帐坐床了。

      龙格巴图一看是她俩,神色柔和了不少,他有些酒意,鼻头微红,鬓角又花白了些,“稀奇呀,本王的两个儿媳一起来了,打的什么主意?”

      赛罕陪笑。

      “父亲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喝酒!”乌乐风先出声埋怨。

      “管起本王来了,”龙格巴图看向赛罕,笑着指了指乌乐风,“也就是你们俩,敢这样没大没小的说话。”

      “还听着琵琶,够清闲的!”乌乐风也不怵,继续说。

      “是我帐中新来的南盛女奴,想着王爷没怎么听过琵琶,就请他来品一品。”赛罕接话了,他眼睛瞟向宣卿,“听说公主很懂音律,我这女奴弹得如何?”

      乌乐风想出声,宣卿按住了她的手,“我素来爱琴,不太懂琵琶。”

      “瞧瞧,多谦虚,”赛罕又笑着倒了杯酒,“公主是什么身份,那不得打小请了各种老师,摸遍了乐器才最爱琴么?我看肯定也是学过琵琶,不愿意多跟我费口舌而已。我是外行人,但也觉得这女奴弹得不太好,正准备收了她的琵琶,打发她去学点别的。”

      赛罕这是看到宣卿心里不爽,想发泄在同为南盛人的琵琶女身上呢,合着自己误打误撞,倒连累了琵琶女。宣卿想起察鲁说过的话,这女奴恐怕会遭殃,不帮这个忙,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宣卿走到帐中,将琵琶女扶起来,“说是女奴,看上去也不是轻易得来的吧。这样漂亮白嫩的一双手,除了琵琶,学什么都是暴殄天物。”

      宣卿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琵琶坐在圆凳上,手指轻抚过,看得出这琵琶并不名贵,材质也一般,弹出来的音色确实是差了些。她故作老练地转了几下琴轴,拨弦试音,“我说不太懂琵琶,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想学的,原没有什么是我必须学的。”

      龙格巴图和赛罕同时挑眉看她,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叔侄,神态竟有几分相似。

      宣卿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划,流水般的琵琶音顿时倾泻而出,连成一串清越的旋律。先是舒缓的引子,像轻柔的月光洒落,继而转为轻松明快的风格,又像风拂过平静的江面。她还特意用上轮指技法,弹出阵阵颤音。

      是 《夕阳箫鼓》,琵琶女微微挑眉。面前的这位公主明明不擅长琵琶,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炫技,假装自己很会,弹错了好几个音仍然面不改色。

      错了...又错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坐在虎皮褥上的那两个草原人是听不懂的,公主的装腔作势很好地掩饰了这些。

      琵琶声停了,宣卿暗暗揉着发红的手指。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乌乐风第一个回过神来。

      曲子顺序不对,甚至都没弹完。琵琶女叹了口气,这边这个也听不懂。

      “赛罕郡王以为,我的琵琶比起这位女奴如何?”宣卿抬头问。

      “自然是公主弹得好。”赛罕哪里懂琵琶,听得稀里糊涂,只是也不敢明面上说她弹得不好,谁敢说公主的琵琶比不过一个女奴?

      “听见没有?一会儿跟着我去王宫,让我手下懂琵琶的侍女好好调教调教,免得再弹出这样差劲的曲子,污了郡王的耳朵。”宣卿一副训诫的语气,站起身将琵琶还给琵琶女,又转向赛罕,“一个女奴而已,赛罕郡王便先拨给我吧?”

      赛罕这才意识到自己入套了,宣卿大费周章地表演琵琶,就是想让他承认琵琶女技艺不精。一个女奴而已...在铁勒王面前为了这点事拒绝世子妃,岂不是显得自己小气?调教,她就算带回去调教一辈子,为了个低贱的女奴,他也不好成天问什么。

      “行了!我替赛罕准了!”龙格巴图看了出好戏,高兴极了。

      琵琶女感激涕零地退到一边了。乌乐风又转向赛罕:“我们和父亲有事要议,赛罕郡王便先回去吧?”

      龙格巴图喝完最后一杯酒,把酒壶塞回赛罕怀里,老龙一样的眼睛动了动:“你先回去吧。”

      待赛罕阴沉着脸出了王帐,宣卿才恢复平日里的样子:“我有事拜托父亲!过几日药庭的前厅就要正式开诊了,我想请父亲亲自去揭彩!”

      “你请父亲去,太大胆了吧!”乌乐风在旁边说,来的路上她完全没问出宣卿打算来干嘛。

      龙格巴图笑着摇头,“让敖敦去不就行了么?或者你自己去,你刚刚不是挺能算计的!让赛罕吃了哑巴亏。”

      “我要是会算计,也不能被王爷父子算计嫁来这儿了!”宣卿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那日在麟德殿,您和敖敦狼狈为奸、一唱一和的...”

      “你这淬毒的嘴!”龙格巴图摆了摆手,“你直说吧,为什么要本王去?”

      龙格巴图当然知道那日确是自己算计了宣卿,他拿北陆的兵力压了宣霁一头,赤裸裸地问他选战争还是选和亲?

      宣霁是做帝王的料子,但他才刚刚登基,最怕动乱,是最好拿捏的时候。况且他不是直接拒绝,而是纠结了要不要拒绝,从他犹豫的瞬间开始,这骨肉至亲的妹妹也做了回谈判桌上的筹码。

      恰好他的妹妹那么懂事。

      龙格巴图能看出宣霁眼里的不舍,可也看出他坐在那把龙椅上看到的利益和战略威胁,没有人坐到那个位置后还能不变的。

      只是不明白对宣霁来说哪边更重?龙格巴图认为是皇位,他其实有些心疼这个儿媳,一如心疼当年的纯娘娘,但不是因为她嫁来了北陆,北陆没人亏待过她,只是因为在她心里,觉得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不如就听听她的话吧,龙格巴图点了点头。

      炭火在盆里爆出噼啪的声响,宣卿叹了口气,身子弓了弓:“我这些天为了药庭可是累坏了,跑来跑去,花了那么多钱。这么这么大的事,父亲也不值得亲自去一趟么?您也知道的,有些百姓可死活不相信我,他们认的就只有您,您是北陆的英雄...”

      “求人的时候知道说好话了。”龙格巴图换了正常的坐姿,眼角皱纹舒展,“这可说服不了我。”

      宣卿索性跑上去坐在龙格巴图脚边,很规矩地没有坐床,头枕着他的膝盖晃来晃去:“父亲!这药庭我可是花了好多心血建的,为的是让苏日图州的百姓都看得起病,治得好病,可是说到底我是个南盛人,我才来了多久?哪比得上父亲德高望重?我站在上面说话,他们只当是哪里来的路人!要是父亲去了,那我的药庭才能叫响名号呢!”

      “咦,”乌乐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撒娇也不见得管用!”

      “那你能保证,你那药庭以后真能让南盛的医术惠济北陆的百姓?能让牧民们省下买药的钱,多给家里添几头羊?能让本王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龙格巴图用手指敲了敲宣卿的脑袋。

      “我保证我保证!”宣卿眨着亮亮的眼睛,“再说了,如果真办成了,功劳和好处大家不得给您儿子记一半呀?那赛罕天天穿金戴银的,可他为百姓做了什么?以后拿什么和敖敦比?况且我这还没花您的钱呢,您又没有亏损,如果您愿意去,我让他们给地龙再多烧三成炭,保管不会冻着您的膝盖!”

      “父亲!她连您这老寒腿儿都考虑到了!”乌乐风忍不住插嘴。

      龙格巴图大笑着一掌拍在榻上,粗糙的手指突然捏住宣卿的脸颊,像对待小时候的敖敦那样轻轻晃了晃:“油嘴滑舌!要是本王还说不呢?”

      “那我就天天坐在王帐外头哭,说父亲不疼儿媳!”宣卿装出哭腔。

      “太恶心了...”乌乐风站在一边喃喃道。

      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行了!本王就亲自去帮你揭彩,但你要敢让北陆的子民吃错药,可要受惩罚喽。”

      “遵命!谢谢父亲!”宣卿计划成功,跳起来拉着乌乐风和琵琶女往外跑,“那我就在药庭恭候父亲大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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