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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僧侣在整点敲响了塔楼顶端的铜钟,积雪随着悠长的嗡鸣声散落下去。
风暴神的呼啸都无法盖过那口钟的声响,当共振传入脑中,如同一阵梦呓,一句低语,路过的船会记住它,远去的人会在梦中想起它。
大副放下了望远镜,他心脏的跳动声如同钟声在胸腔内回荡。
丽姬娅尚未停稳时,他就从瞭望台滑了下去。大副站在甲板上看着那座黑色的礼拜堂,整座岛屿黑暗的海泽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礼拜堂的僧侣们在岛屿各处点亮蜡烛,一只蜡烛微弱的烛光或许毫无意义,但是成千上万只蜡烛在雪的反射下照亮了这海泽中的孤岛。
他感到一阵恍惚,一模一样,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那些蜡烛,那口井,那些穿着红袍头顶剃光的僧侣们……
梦境和现实交融了。
他感到头痛欲裂,可却又前所未有地兴奋。
“大副,你确定要独自去?我可以叫一个船员陪着你。”船长柔和的声音顺着风传进耳朵里。大副回过神,慌忙转身。
混着雪的海风呼啸着,船长披着外套,像礼拜堂的钟楼般伫立在甲板上,遥远而肃穆,只需看着他就能让人心中安定。
有他在,丽姬娅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船上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迷信地想着。
或许丽姬娅上唯独大副一人并不那么“信任”船长。
“船长,我不需要其他船员帮忙。”大副行了礼,他顶着海风一步步靠近船长。
他不想让船长和其他船员跟着自己,留在船上会安全些。
现在船长离开他的视野范围哪怕几分钟他都会开始烦躁不安。大副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能待在瞭望台上,在那里随时能看见船长的动向。
他开始被死亡的恐惧缠绕,但并非自己的死亡。
他总是回忆起在帕斯莫顿山的山脚下,船长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表情痛苦而扭曲,体表变得冰冷,身体僵硬,连呼吸和心跳都微弱了。无论他怎么使用急救手段都毫无作用,仿佛船长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就像是……死亡。
明明说好要保护船长,可这一切让他像是个笑话。大副头一次感觉到那么强烈的无助和恐惧,他抱着船长撞开船医房间的门时,两腿抖如筛糠。
船长比想象中要沉重,长途跋涉让他的胳膊几乎要脱臼了,但那时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直到船医检查结束后说:“船长只是昏过去了,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他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了身体传来的疲惫和疼痛。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那个魔鬼肯定对船长做了什么,但哪怕是对他露出鄙夷神情的船长都比突然倒地不起的船长要好得多。
他不想再让船长受到任何伤害了。
等大副走到船长面前刚想汇报工作,船长却突然把外套打开,把他裹进怀里。
“我看到你有些发抖,瞭望台上很冷吧,在我这里暖和一会儿再下去。”船长的下巴抵在了大副的头顶,笑着对他说。
大副如同被捕蝇草抓住的飞虫一样动弹不得,他拽住船长的外套,如果不抓稳,他的腿软得快要倒在地上了。
船长的怀里滚烫滚烫的,全都是船长的味道。没有血腥味也没有酒精或者香水的气味,只是船长的味道。
这让他忘记了一切恐惧。他不想离开,真相什么的无所谓了,他不想离开……
【你是丽姬娅上最可悲的蛀虫。】
大副颤抖了一下,慌张地挣脱船长的拥抱,挺直身子。
“怎么,这么着急下去?”船长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得快点解决诅咒的问题,船长。最近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我在海军服役时的记忆了。温习海图时,有些地方也让我觉得陌生……我迟早会忘掉我的知识、我的技能,我赖以为生的能力,我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废物,还会把丽姬娅带到错误的方向——我不能成为丽姬娅的蛀虫。”
船长沉默片刻,说:“……大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是的,船长会一直等着他。
大副捧起船长的右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他期盼着自己的结局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等诅咒解除,他将会和船长永远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永远】。
可万一诅咒无法解除呢?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都是无意义的思考。
大副下了船,和港口的僧侣说明来意。那些僧侣看向他脸上的符文时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嫌恶的表情,他们也对大副的经历没有丝毫兴趣,只是沉默地引导大副跟着他们走向那烛光环绕的礼拜堂。
蜡烛的光辉并没有让那栋宗教建筑显出任何神圣或者温馨的氛围,越接近,大副越觉得礼拜堂阴沉可怖。
除了燃烧脂肪的味道,这里弥漫着血腥。
礼拜堂内部有着如同天主教堂的一排排长椅,然而尽头却没有十字架,没有耶稣,没有圣像和圣人。
只有蜡烛。
穿着红衣的僧侣推着他走向前方,在讲台上翻阅着经文的衰老牧师在黑暗中观察着他。
“朋友,你来寻求什么?”牧师微微一笑。
大副推开那些僧侣,径直走向牧师,当他来到讲台下方时,他从牧师身上闻到了鲜美的肉类的味道。
“我来寻求我脸上诅咒的真相。”
熟悉感让他一瞬间恍惚。
牧师伸出长袖下枯槁的手,抬起大副的脸,如同鉴定宝石般观察着脸侧那个一直在燃烧着的符文。
“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帮助,你需要付出代价。而你现在恐怕付不起吧。”牧师充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大副睁大眼睛盯着牧师,他认得这张脸,他认得……
他记得那个痛苦的、被蜡烛环绕的时刻,一把黑曜石匕首握在牧师干枯的手里,在他脸上缓慢地划下……
“是你做的!你诅咒了我!我想起来了,是你对我——”
大副想拽住牧师的领子把他从讲经台上拽下来,而未等他抓住那个牧师,那些沉默的僧侣们便朝他扑过来,扯掉他的步枪和佩刀,把他钳制压在地上。
那些僧侣眼中闪烁着饥渴的目光,大副感到一阵胆寒。
“在你献出供奉前,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把他赶走。”牧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不!不,别把我赶走!我愿意付出代价!告诉我真相,告诉我怎么解决这个诅咒。求求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好,”牧师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库存不够了。我需要养活■■■■的信众。你得给我带来活着的新鲜的东西……不是死掉的鱼,是活着的,我们需要足够分量的活物。”
大副脸色发白,一言不发。这听起来是个简单的条件,可在这极北之地,他上哪弄来活着的动物给这些异教徒吃?还要足够分量?
牧师似乎看出来大副的为难,他走下讲台,俯视着大副:“或者,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你要听吗?”
“说。”大副愤恨地盯着这个牧师。
“你是跟着一艘船来的,你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位‘人类’船员。或者,你说服船上的警备人员今晚不要值守,我们会自行处理。”
“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就滚吧。”
大副被这些僧侣们赶出了礼拜堂,佩刀和卸了子弹的步枪也像垃圾一样被丢了出来。
大副捡起自己的枪和佩刀,他咬着牙想,既然可以确定那个刻下诅咒的人就是这个牧师,那不如直接杀死这些恶心的异教徒食人者复仇。
他抽出佩刀,站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执念,他的追寻都结束了。
真相将被永远遗忘,他永远不会知道解除诅咒的办法,他也不可能回到船长身边了……
不,不,不……不行。
大副疲惫不堪地回到船上,甲板上空无一人,他敲响了船长室的门。
船长一直在等着他。
“抱歉,船长,我还没准备好离开,我需要一段时间思考……我需要想一想再回到那个礼拜堂。”
“大副,如果你需要什么,你可以和我说——【无论任何东西】。”
船长加重了语气。
那是诱惑。
船长仿佛知道他想要什么。
大副抬起头,意识陷进了船长平静的蓝色双眼中,船长是爱他的,船长对他总是有求必应。
只是牺牲一个船员而已,船长会答应的,船长一定会答应的……那样,等他得到了真相,解除了诅咒,他就能和船长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他恍惚着,差点要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出口。
“不,船长,不行……我要再想想。”大副不自觉地流出一滴眼泪。
他不能那么做,他是丽姬娅的大副,船长信任他,把整艘船的人都托付给他。虽然这些船员都有各自的小毛病,但他们对船长忠心耿耿,船长也关心他们……
他不能那么做。
船长想让他留在船长室休息,但他拒绝了,他回到了高高的瞭望台,把冻得吱吱叫的蝙蝠塞到自己外衣和衬衫的缝隙中,裹起毛毯,咬着指头盯着空无一人的甲板。
为了避寒,船员们都在三层甲板休息。他回忆起船员们那一张张面孔,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一部分是沦敦来的,有一部分是从帕斯莫顿山招来的,哪怕他们有的人会厌恶地、不耐烦地看着他,但他们都是忠诚的好船员……
或许他可以把轮机长献给那些异教徒。
不行,轮机长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把衣服扒开就能一眼看出来。那些异教徒要吃的是人类,而不是软体人,粘土人之类的东西……
那他只能离开了。
他必须离开丽姬娅,离开船长。
迟早有一天,他会画错航线,而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他会害死船长,害死其他船员……不。哪怕再也见不到船长,他也不希望船长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死。
他流着眼泪,在疼痛和灼烧感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梦见了船长,他透过小小舷窗口望见了餐桌主位上四肢具断的船长。
【船长一直在等着我。】
在往日,船长会坐在那个位置上念诵主祷文: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罪,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罪,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阿门。”
船长低垂着头颅,独自一人,一言不发。
原本高大的身体现在就剩下了一截躯干,船长浅色的头发被凝固的血染成锈色,他没再像往日那样穿着黑色长袍,绷带和血污覆满他赤裸的身体,显得分外可怖。
“大副,船长他不想见到你。你还有船长交给你的工作要完成。你不想让他失望,对吧?”
大副想尖叫,想反驳,想敲碎那扇舷窗把船长救出来,但他动弹不得,他不受控制地移开了视线,踱步离开了那扇锁死的门。
【他们欺骗了我。】
【他们背叛了船长。】
当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他听到了异样的声响,他掀开毯子看向甲板,看到身穿红袍的僧侣在顶层甲板走动。
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
值班的船员为什么没有拦住他们?
他没有犹豫,立刻给步枪上膛,瞄准了那些僧侣。
然而他看到了船长和那个微笑着的牧师从二层甲板走了上来,他们两人聊着什么,看起来相谈甚欢。
僧侣们在沉默中拖着一个扭动的、呜咽着的麻袋,麻袋底部的粘稠液体在甲板上拖出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大副托着步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瞄准那个牧师。不,船长就在他身边,不能现在开枪,不能……
船长突然抬起头看向他。
船长露出微笑,手指抵住了嘴唇,对着大副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大副手里的步枪啪嗒一声掉在了毛毯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船长和那些僧侣们离开了丽姬娅。
船长他……
船长为了他牺牲了一名船员。
大副捂着嘴,反胃得差点吐出来。
不,船长怎么会这么做?船长他爱着所有的船员们,他那么在乎大家……
因为大副的优柔寡断,现在船长背负了他的罪。
大副下了瞭望台,跌跌撞撞地跟着那些僧侣跑向礼拜堂。他看着船长和僧侣们一同走入地下室,锁上了门。
他在长椅上等待着,拿出十字架项链握在手里默默地祈祷。
船长是无罪的,有罪的是大副。
黎明的钟声响起来了。
僧侣们的早餐结束了。
当船长和牧师走上来时,他们身上散发着新鲜的、汁水丰沛的血肉味道。
“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满足了。”船长说。
牧师笑着说:“我们欢迎您下次到访,与我们共同分享美食,念诵祷文。”
大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他们。
“啊,我差点把你忘记了。”牧师转过头,看向大副,“你要的真相,就在北方的渴求之地平线那块刻满罪人忏悔的石柱上。你肯定比我更加熟悉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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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后牧师的一句话直接让大副一整个人都碎了……比看到船长和那群僧侣一起吃船员还震撼)那个地方是“罪人”忏悔的地方,而且牧师“你比我更熟悉”明示大副就是罪人。
下一章是一些大副淡淡地崩溃后和船长的争吵,然后继续破大防(不要再虐大副了额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