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问然不可知）

　　*
　　千机山的腌臜）
　　千机山比起其他宗门，算是一个比较悠远的宗门，可惜，它能长久地生存下来，考的不是一代代优秀的弟子，而是一代代平庸之中天才。
　　若是这些天才没有炼出神器，他们便不配被称为天才。
　　前千机山山主周黎天便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以天才出名，以庸才落幕。
　　周黎天少时有多风光无限，壮年时就有多灰暗压抑。
　　他接任千机山山主时，在前面已连续五代没有优秀的作品了，不说炼制神器，就是高阶法器，也只是中上货色，远远不够这样一个平庸的宗门抬起胸膛。
　　所以可想而知，他带着多么大的希望接过这个重任啊，甚至老山主把自己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望他成才。
　　可惜周黎天的光芒像是天边的一颗流星，很快划过、消失。
　　慢慢的，他疯了。
　　疯了啊！
　　他的妻子柳巷大义灭亲。一介不被看好的女流坐上了山主之位，她压下了乱象，只是惋惜她腹中的胎儿在那场混乱中迷失。
　　彼时柳巷心中生愧，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每天从自己居所踏上长街，踏上白玉阶，每天忙碌着。她也是天资聪颖，每日与纪二长老讨论高阶法器的细节，研究神器的产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纪浮颜竟带回来一个女孩，那女孩面容娇美，眉眼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柳巷在看到她的时候，霎时红了眼眶。
　　知道女儿的经历时，铺天盖地的悔恨更是将她掩埋。
　　多年来妄自的欺骗化为泡影。
　　她对周黎天不是没有感情，她对腹中孩子不是没有感情，只是那时权利冲昏头脑，她也想证明给自己的父亲看看。
　　“爹，女儿不差于他！为什么要把我作为一个附属品嫁出去呢？！”
　　“女儿啊，你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哪有什么附属不附属的？”
　　爹，我证明给你看了，我比他强。
　　可是，浮颜说，青黛好惨啊……
　　她是我的女儿，当初生产她的时候血淌满了整个白玉阶，我都没好好看她一眼！
　　我甚至以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死了……
　　纪浮颜安慰她，陪伴着她，虽说柳青黛挂在柳巷的名下做徒弟，可实际上山主事务繁杂，柳青黛的炼器和术法几乎都是由纪浮颜教授，私下里也与纪浮颜更加亲近。
　　说起来倒是有趣，柳青黛没有与柳巷养出母女情，倒是跟纪浮颜情谊深厚。
　　柳巷的性格似乎也因此越来越扭曲。当她知道柳青黛想要重生时，她们大吵了一架，结局是以柳青黛的妥协让步告终。
　　柳青黛一直将她视为母亲，可惜柳巷为绝她的念头，将她执念的根源给杀了。
　　杜仰止闻讯而来，触发万神锁。
　　那时发疯的柳巷被关在白玉堂内，结界笼罩了整个大堂，柳青黛在那里被告知万神锁的力量。
　　纪浮颜告诉她啊，柳巷疯了，告诉她，唯有万神锁能带人重生。
　　她以山主的名义宣告山主即将练就神器，封锁山门，又以自己的名义告知全体弟子，山主疯了，捏造谎言，扭曲事实。
　　前任千机山山主做过的恶事被安到了柳巷身上。
　　柳青黛多次探望柳巷未果，也被传言迷信，相信了与自己感情深厚的纪浮颜。
　　其实，如果她不信她，如果柳青黛不进入万神锁，她同样寿命无几。
　　枯命，无色无味，慢性扩散毒药，被涂抹到她频繁到往的白玉阶梯上，植入骨髓，让她吐出的血液泛白，生命垂危。
　　柳青黛的身体越来越差。
　　纪浮颜佯装担心，毒素侵入后，她为掩盖事实，把结界扩大，笼罩了玉阶。
　　那时毒药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自然不能让那时的金风瑶察觉啊，她修为可高了，对那些东西恐怕有着天生的敏锐吧。
　　纪浮颜，你曾是周黎天的爱人吧。
　　你恨他与别的女人柔情蜜意、养育子女，你也恨他冷漠无情，与你断绝来往。
　　所以你自导自演一出好戏，手段狠辣，杀了他的全家。
　　他自己，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你一个都没放过。
　　可为什么，每杀害一个人，你都哭的那么失神呢？
　　*
　　“所以，这把剑原胚是把弓吗？”
　　周玄歌点了点头，“按照万神锁的显示来看，纪二长老当初是与她山主一起炼制了神器的弓箭原胚。”
　　“因为她参与了原胚炼制，所以她才敢用神器炼制这个理由，堂而皇之的把她们山主给困住吧。”
　　杜仰止思索了一会，“前辈的魔气影响好像越来越深了。”
　　周玄歌眼中浮过一丝心痛，若是只被影响都有如此痛楚，那烬师兄他……当初道心被魔气生吞，该有多绝望啊。
　　“烬师兄……他性格高傲，入魔后的道心带有一定的选择性，他……”周玄歌想起了他在万神锁里看到的那个疯女人，“魔气的影响因人而异，那位山主应该曾经被纪二长老控制过一段时间，她的情感慢慢揭露，更容易被影响，也更容易疯。”
　　杜仰止想了想沈谷主的情况，不置可否，“这原胚……？”
　　“它应该是我师兄的执念所化。”
　　“烬师兄的道心太强了，在某种情况下，他确实可以捏造万物化为他的剑的。”
　　杜仰止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抚摸着那把黑剑。
　　黑剑是被周玄歌偷回来的，他不可能让自己大师兄的剑在外面为害，他们做的错事够多了。
　　周玄歌飞快舔去嘴角血迹，“那个姑娘……？”
　　杜仰止眼睫垂下，“和你想的一样，与我同根同源，曾经受过魔气影响。”
　　周玄歌眼神变得柔和，他拿起那把黑剑，他笑道，“既如此，你便帮我一个忙吧。”
　　“把这把剑送给那姑娘吧，她的剑品质太差，这能帮助她不少呢。”
　　杜仰止诧异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少年面孔，“我……”
　　“哎呦，你说的对，”万神锁的金光流露出来，“这锁就给你吧，平时用来防身什么的，我这半辈子出不去一趟，也用不到。”
　　说着，万神锁的锁印便印在了杜仰止的掌心，小小的金色隐没在他手心伤疤处，接着慢慢变黑。
　　周玄歌似乎是生怕他反悔，急着赶他走，“我炼这锁的时候可费了好大劲，你可不能不要，好歹现在外面的人叫它神器呢。”
　　周玄歌明明是在笑着，可杜仰止分明察觉到他面色的不对，他拉住他推搡赶人的手，“你怎么了？！”
　　“……”周玄歌把剑往他怀里一塞。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这是毕竟一个顶级阵修的地盘，阵主想要谁走便让谁走！
　　杜仰止被白光晃了眼。
　　阵门开启的刹那，周玄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单薄的身体晃了几晃，摔倒在地，接着，是不停的咳嗽。
　　咳嗽声越来越大，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他喘了口气，倒是不咳了，反而不停地吐出鲜血来，那血液倒也诡异，一会儿暗红，一会儿血红。
　　周玄歌堪堪撑住身体站起身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
　　他坐回了自己平时工作时的椅子，脸埋在桌面的杂物堆里，那双黝黑的眼睛盯着虚无之处，良久，一声轻语。
　　“还是高估自己了啊……”
　　“师兄师姐，……云水，我好疼啊。”
　　*
　　周玄歌定是出事了，他的身体残缺已久，他早该想到他撑不了这么久的，更何况清除这黑剑上的剑气魔气！
　　冷静。
　　杜仰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玄歌是不死之身，他没事的。
　　只要解决掉这所有的根源，所有人都会得救，不会再有千机山的悲剧，不会再有周玄歌的痛苦，不会再有剑仙的执念。
　　他承认结局。
　　杜仰止看了看手心中那一个小巧的黑色榫卯锁。
　　回宗门一趟，把剑给她，安排好一切，然后……
　　他便绝不能再等了。
　　*
　　“啧，谁啊？！”哪个王八犊子这么大胆过来烦她，她不是令书阁弟子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吗？
　　金风瑶神识扫过去，下一秒，她像剑一样几乎是飞了出去，她死死拽住杜仰止，“等等！”
　　她目光扫过他手上尚未来得及放下的黑剑，重新盯着他的眼睛，她目光炯炯，杜仰止却眉睫微敛，连日的奔波操劳实在让他也有些消耗不起。
　　杜仰止轻声道，“抱歉，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
　　“你这么大的一个人在门口晃我能不知道吗？”金风瑶没好气的说，松开了他的袖子，“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去哪儿了？千机山一行也算我救了你，结果你却不告而别？把我和陆师兄丢在那里？”
　　金风瑶瞅了瞅杜仰止，杜仰止看起来眼下有些乌青憔悴外没什么问题了，她这才放心转过眼接过了他手里的黑剑，挑眉，“不解释解释？”
　　金风瑶着实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杜仰止也了解她，进了书阁侧室的门后便挑了一些重点的告知了她，包括千机山、周玄歌以及魔界相关。
　　她本来有权知道全部的，但杜仰止还是私心隐去了剑仙入魔的一些旧事。
　　果然，金风瑶皱眉听完后第一个关心的便是那把黑剑。她抬手掂量掂量，然后随意把它丢在了地上，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剑，她那时感兴趣的原本就只有剑仙的剑意。
　　但金风瑶想起周玄歌是师父的师弟那句话，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但是这样好的材料可能被我浪费了，我不太会炼器。”
　　她还是喜欢的吧，看的这么入迷。他早已安排好其他事务，是最后来与她告别的，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杜仰止看着她。
　　“如此，我便离开了。”
　　金风瑶思索着魔界的事，并未注意到杜仰止的离开。
　　她不知道，之后他们相见之时是何等危险的境地，之后寥寥并行相处时光成为她千年的慰藉。
　　这一别，便是十年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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