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

　　运动会结束的第二天，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林霄就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

　　他猛地从课桌上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后颈的衣领已经被冷汗浸出深色的印子。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在背书，庄寒坐在斜前方，背挺得笔直，手里捏着的钢笔在物理笔记本上沙沙游走，侧脸在晨光里透着冷白。

　　“做噩梦了？”江涛戳了戳他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巾，“脸白得跟纸一样。”

　　林霄接过纸巾擦了把脸，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还是这个教室，还是这些人，可天花板在往下掉灰，庄寒手里的钢笔尖突然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正一点点刺破他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物理笔记本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而他自己像被钉在椅子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事。”他哑着嗓子开口，指尖还在发颤，“可能昨晚没睡好。”

　　江涛撇撇嘴，转头继续啃英语单词，嘴里嘟囔着“下午就要考英语了，神仙也救不了我”。林霄盯着庄寒的背影看了几秒，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笔尖顿了顿，却没回头。

　　早读课的铃声尖锐地响起，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肃：“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今天突击测验数学。”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林霄却没心思抱怨。他低头去抽屉里找笔袋，手指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心脏猛地一缩——是一支水银体温计，玻璃泡已经碎了，银白色的水银珠像散落在掌心的碎钻，正顺着指缝往下滚。

　　他明明记得，这支体温计是昨天运动会上，庄寒跑完接力赛后说头晕，他去医务室借的。当时庄寒量完体温说没事，随手放在了林霄的运动裤口袋里，后来忙着庆祝，早忘了这回事。
　　“别动。”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庄寒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眼神落在他掌心的水银珠上，眉头拧得很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动作极快地捏起那些细小的水银珠，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空的矿泉水瓶里，又倒了些水进去拧紧瓶盖。

　　“水银有毒，别用手碰。”庄寒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指尖碰到林霄的掌心时，带着一丝凉意，“去水龙头下冲三分钟，用肥皂水多洗几遍。”

　　林霄愣了愣，听话地起身往洗手间跑。掌心的皮肤还残留着水银珠冰凉的触感，像梦里那把锋利的钢笔尖，让他莫名地心慌。

　　等他洗完手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旁围了几个同学。何雨正举着手机念叨：“网上说水银温度计碎了要用硫粉处理，咱们教室哪有那东西啊？”赵宝蹲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捏着张纸巾，似乎想把地板缝里没被清理干净的小水银珠捏起来。

　　“别碰。”庄寒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卷透明胶带，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胶带粘起那些细小的水银珠，“水银会挥发，吸入对身体不好。”

　　林霄走过去，看见庄寒的校服裤膝盖处沾了层灰，他捏着胶带的手指很稳，连最细小的那颗水银珠都没放过。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顶，有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对不起啊，”林霄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都怪我忘了拿出来。”

　　庄寒没说话，把粘满水银珠的胶带卷起来，扔进了那个装着水的矿泉水瓶里，又拧紧了盖子。他起身的时候，林霄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这瓶子得扔到有害垃圾桶里。”庄寒把瓶子放进自己的书包侧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试卷发了，赶紧做题。”

　　林霄哦了一声，坐下翻开试卷，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半天，只留下一堆杂乱的线条。他忍不住又看向庄寒，对方已经埋首在试卷里，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可林霄总觉得，刚才庄寒捏着胶带的手，抖得不太对劲。

　　数学测验的时间过得飞快，交卷的时候，林霄发现自己最后两道大题几乎是空着的。江涛凑过来，一脸同情：“看你魂不守舍的，真被那水银吓着了？”

　　“不是。”林霄摇摇头，目光又飘向庄寒。对方正把试卷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试卷袋里，动作一丝不苟。可当他抬手去整理衣领时，林霄清楚地看见，他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那道红痕，和他梦里庄寒掌心被钢笔尖刺破的位置，惊人地相似。

　　下午的英语考试，林霄彻底发挥失常。听力部分他几乎没听清几个单词，阅读理解的题目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意思，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早上的碎体温计，还有庄寒手腕上的红痕。

　　交卷铃响时，他看着答题卡上大片空白，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和昨晚的噩梦纠缠在一起，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走出考场，江涛勾着他的肩膀往食堂走：“晚上去上网吧？新开的那家有活动，包夜送可乐。”

　　林霄刚想答应，眼角的余光瞥见庄寒背着书包从旁边走过，脚步似乎有些踉跄。他下意识地甩开江涛的手：“不去了，我有点事。”

　　“啥事儿比上网还重要？”江涛一脸不解。
　　“回头跟你说。”林霄丢下这句话，快步追了上去。

　　他跟在庄寒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到教学楼拐角处时，庄寒突然停了下来，靠在墙上，微微低着头，肩膀在轻轻发抖。

　　“你没事吧？”林霄跑过去，才发现庄寒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没了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庄寒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看见是他，皱了皱眉：“你跟着我干嘛？”

　　“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林霄想去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没事。”庄寒站直身体，扶着墙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是有点累。”

　　林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背着的书包侧袋里，那个装着水银的矿泉水瓶，瓶身竟然在微微发烫。他记得早上庄寒把瓶子收起来时，明明是冰凉的。

　　更诡异的是，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袋口往下滴，落在地上，却没有洇开，反而像水银珠一样，滚出一小段距离后，突然消失了。

　　“你的瓶子……”林霄指着他的书包，话都说不利索了。

　　庄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把书包摘下来，拉开侧袋拉链，拿出那个矿泉水瓶。瓶子烫得惊人，他刚捏在手里就痛呼一声，手一松，瓶子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瓶盖被烫得崩开，里面的水混着水银珠涌了出来。可那些水银珠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散开，反而像有生命似的，慢慢聚集在一起，顺着地面的纹路，往教学楼墙角的阴影里爬去。

　　而更让林霄毛骨悚然的是，在水银珠爬过的地方，地面竟然留下了一道极细的、暗红色的痕迹，像血，又不像。

　　庄寒蹲下身，想去抓那些水银珠，手指却在离地面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的指尖在剧烈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钻进阴影里的水银珠，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又听不清。

　　林霄这才发现，庄寒的手腕内侧，那道淡红色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更深了，像一条细细的血线，正慢慢往上蔓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霄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体温计碎了那么简单。

　　庄寒缓缓抬起头，看向林霄。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平时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神，此刻却充满了一种林霄看不懂的恐惧和……绝望。

　　“它回来了。”庄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霄的心上，“林霄，我们可能……都要完蛋了。”
　　“什么？谁回来了？”林霄奇怪地问道。

　　话音刚落，教学楼的广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滋滋的电流声里，夹杂着一段模糊不清的音乐，像是用老式留声机播放的，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那片爬进了水银珠的墙角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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