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刺目的阳光穿透光明驿会客厅的玻璃窗，倾洒在光亮的会议桌上，愰得人眼睛发酸。“奉火使大人，不是钱某不给明教面子，”钱当家手上翻着那沓西域商路贸易合约，目光却并未落到文书上。
　　他微眯起眼，想从对面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眸子里找到一丝破绽，刻意压低了声线：“但我们的货从前都是直达疏勒的。大人如今要求开箱查验，怕是有些突然吧？”
　　“钱当家，此番安排乃维护商路公平安全必要之举，并非针对钱氏商行，”崔宁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施压，语气温和道：“西域商路已经立了新规，日后大宗货殖往来皆需经光明驿抽验。”
　　“新规？”钱当家嗤笑一声：“我钱氏商行行走江湖三十年，靠的可是信誉，”他将那叠文书“啪”地一声合上，随意地丢到一旁：“大人似乎还不太懂商贾规矩呢。
　　“一句新规便要开我货箱，”他微微俯了俯身，锐利的目光再度锁住崔宁，试图让这个年轻的明教使者知难而退：“恕钱某实难从命啊。”
　　空气凝滞了一瞬。
　　崔宁依旧笑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
　　身后的唐行川立即会意，上前一步沉声开口：“钱当家三番五次推拒，莫非是怕货过不了检查？”
　　他直直望向对方骤缩的瞳孔：“是想在常货里夹带高税货，还是偷运违禁品？”
　　“唐行川！你！”
　　钱当家惊怒交加，拍案而起：“你好生无礼！你不过是个投了明教的唐门弃子，主人家都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一条丧家之犬乱吠！”
　　此言一出，那钱当家身后的护卫立刻将手按向腰间的刀柄——
　　“噌——”
　　但冰冷的千机匣已先一步抵上他们当家的眉心。
　　唐行川一脚踩上会议桌，长靴上的精铁护甲泛着寒意撞在桌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眸光微转，望向钱当家身后的护卫。那护卫刚把刀抽出来一半，便被他阴沉的目光死死钉在原地，不敢再妄动。
　　他又将目光转回枪下之人。那钱当家被吓得魂飞魄散，正跌坐在椅子上，额上冷汗涔涔。
　　许久，唐行川咧了咧嘴角。
　　“吠？”
　　他微微俯身，将食指虚虚扣上扳机，漫不经心地低笑一声：“我通常，直接咬断恶人的喉咙。”
　　崔宁依旧坐得端庄。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她优雅地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仿佛感受不到厅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直到一滴豆大的汗珠缓缓滑过钱当家苍白的脸，“啪嗒”滴落到会议桌上。
　　崔宁的视线在那滴水迹上停留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光明驿的獠牙，专咬各路不守规矩之人。阿瑞斯执事向来心直口快，还请钱当家见谅。”
　　她目光真诚，对上钱当家盛满惊恐的眼睛，语气依然温和：“不过，若钱当家心中坦荡，何必怕他几句质问？”
　　钱当家咽了口唾沫，微微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便觉得抵在眉心的力度加大了两分。
　　崔宁看着几乎瘫在椅子上的钱当家，轻笑一声：“行了，回来吧。莫要伤了和气，让客人觉得我们光明驿不懂待客之道。”
　　唐行川闻言收起千机匣，长靴无声踩回地面，凌厉的杀气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的死亡威胁只是幻觉。
　　他低垂着头，拿起茶壶替崔宁将茶水满上，随后安静地退回了她的身后。
　　“看来，钱当家是同意光明驿的规矩了？”
　　崔宁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茶水，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或慌张或恐惧的众人。
　　“今日惊扰了钱当家，属实抱歉。来我西域做生意的都是朋友，一会儿光明驿自当备上薄礼。”

　　崔宁目送着惊魂未定的一行人远去，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转过头，望向唐行川：“那钱当家这般辱你，生气吗？”
　　唐行川看着崔宁有些担忧的神色，安静了半晌，轻声开口。
　　“他说得不对。”
　　“嗯？”
　　“我不是丧家之犬……我有家。”
　　崔宁细细看了唐行川的眼睛片刻，确认那片宁静的漆黑里没有波澜，只写满了认真。她失笑道：“好得很……我的好獠牙，有家。”
　　她抬手摸了摸唐行川的脸颊：“方才做得很好。此番立了威，他们短期内应当不敢再耍花样了。”
　　唐行川微微偏过头，更贴近崔宁温热的掌心：“属下担心他们还是不安分。需不需要暗中跟一段？”
　　崔宁闻言，眼中赞许更深，捏了捏他的耳垂：“不愧是阿瑞斯执事，考虑得真周全。”
　　唐行川的耳根漫上一抹绯色，抿了下唇，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崔宁也笑了，又用指背蹭了蹭他的耳廓，“那便跟一段吧，”随后她收回了手，转身去收拾桌上的文书，“我先将文书带去外务处，等你回来后再一起回总坛……今天能回来吧？”
　　唐行川悄悄摸了摸发烫的位置，听到崔宁问话，立刻答道：“能的，属下等他们进了城就回来。”
　　他跟在崔宁身后，看着她收好最后一张文书，正要将文书放进匣中，犹豫着开口：“那……属下能否，讨个奖励？”
　　崔宁动作一顿，眼底划过一道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的文书匣，伸手示意。
　　唐行川立刻配合地低下头，任崔宁扶住他的后颈。他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唇，半阖的眸子里蕴满期待。
　　一道湿热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唐行川的呼吸瞬间错乱。他噎了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猛地睁大了惊愕的眼。
　　他看到始作俑者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又捏了捏他愈发滚烫的耳垂：“我的好执事，耳朵怎么这么红？”
　　唐行川倏然回神，慌乱地侧过头，试图躲闪耳垂上那过于柔软的触感，目光却撞上身旁巨大的玻璃窗。玻璃被擦得干干净净，朦胧地倒映着他的身影，看不清耳朵红没红。
　　倒是能隐约看见喉结上那一小枚绯色的口脂印。
　　他吞了口唾沫。
　　随后，他便眼睁睁地从倒影中看着那枚绯色，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要命。
　　唐行川大脑白了一瞬，狼狈地倒退了几步，仿佛那玻璃窗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崔宁看到他深深地喘出一口气，猛地抬起手挡在喉前，手指蜷起又张开。她以为他要将口脂印擦掉，却见那只手在空中颤巍巍地悬停了片刻，最后竟是将衣领竖了起来，严严实实地藏起了那枚绯色印记。
　　绯色已经蔓延到了唐行川的脖子。他垂眸避着她饶有兴趣的探究目光，努力平复着呼吸：“属下，属下去了。”
　　崔宁倚在桌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仓促转身，努力维持着平稳的步伐。
　　“去吧。还有，下次最好别踩桌子，会留印子。”
　　那道即将踏出会客厅的身影被门槛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精铁长靴踏在石地上发出一声清响。他在稳住身形一瞬间便将手按上了衣领，又用力拽了拽，几乎掩去半张脸。
　　“属下……一会儿回来擦干净。”
　　崔宁看着唐行川加快了脚步，走过回廊拐角，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她将匣中的文书压了压，合上盖子，慢悠悠地走出会客厅，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愉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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