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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在自己家,有什么可不放心?”
沐肇明晚上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母亲去世后,沐绒棉对夜晚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
沐肇明工作忙,放学回家后,能够在餐桌上见到他都是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沐绒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写完作业,洗澡,关灯,睡觉 。
段星洄咬牙:“现在情况不一样。”
就在这时,后面来了车,中年男人晃晃悠悠蹬着三轮。
沐绒棉家门前的这条道本就算不上宽敞,千禧年城市规划还没有全国普及预留停车位,左邻右舍的出行工具上了锁,就随意停在马路边。
男人被前面的车挡住了路,不耐烦地狠狠按了几下喇叭,私自改装过的车铃突兀地响起来,盖过了沐绒棉反问的那句:“哪里不一样?”
段星洄已经从车上下来了,推开车门,根据段秉衡尺码裁剪的华新校服在他身上分外合身,肌肉线条利落流畅的长腿笔直,段星洄从轿车的另一边绕过来。
“哎呀,小学老师不都教过吗,不能放小孩一个人在家。你还是学霸,怎么连安全教育课上的知识点都忘了。”
沐绒棉很想问问,到底哪位老师会教这些,她现在十六岁,不是六岁,来不及反驳,便连人带包被重新推回进了轿车后座。
“放心,老头这次肯定站在我这边。”
段星洄语气笃定,就差拍着胸口保证。
收回抵在门框上的手背,微微躬身,段星洄高挑俊朗的身姿几乎完全挡住了车门的入口,还没来得及确认沐绒棉是不是已经坐稳了,男人拉下手刹,年迈的三轮车嘎吱一声停下来,像是年迈老者濒死前发出最后的呻吟。
男人啐了声。
他叼着根烟,点燃的廉价烟丝将他老旧沧桑的脸映照得通红,长袖丅字衫被他卷到肩膀上面,露出堆满肥肉的手臂。
他单脚撑在地上,“妈的,要死啊,你们他妈的到底走不走?”
男人的叫骂声在安静的居民区格外明显,沿路的不少住户因为他打开了灯。
段星洄回头看了眼。
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因沐绒棉而泛起的淡淡暖意,在看过去的瞬间消失殆尽。
他穿着华新高中的校服,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学生的样子,粉色的寸头将他凌厉的骨相承托的一览无遗,混不吝的气质让习惯了和三流九教打交道的男人都感到心惊。
“有,有钱了不起啊。”
中年男人嘴里依旧不干净,但气势却早已大不如前。
没再理他,段星洄手腕微微用力,车门再次闭合。
重新坐回到车上,不等沐绒棉说话,“咔嚓”,一道轻微的声响响起,不知道是段秉衡还是晏助理上了锁。
段秉衡抬眼,墨色的眸子与沐绒棉在后视镜狭长的镜面上对视。
沐绒棉已经放弃了和段星洄沟通,正要换个人讲道理,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去外面过夜不太方便。
段秉衡已经先她一步移开了视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中控台上富有韵律地轻轻敲击。
“走吧。”
沐绒棉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噎住了。
嘿,这俩人。
…………
一直等坐在段秉衡公寓的沙发上,沐绒棉都处于一种神游的状态。
段星洄平时表现得跳脱,沐绒棉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料到向来稳妥老成的段秉衡这次也会站在他那边。
自从沐绒棉记事起,她几乎很少在外面过夜,零星几回也都是去陈君林家。到男生屋里做客还是头一次,就更不用说,这俩人中间还有一个以她儿子自居。
感觉中了某人圈套的沐绒棉抱着书包,穿着一次性棉拖的双脚不自在地在绵软的地毯上抬起又落下。
深吸一口气,她抬头打量起这套位于新区御水湾顶楼的高级公寓。
御水湾是津北区2003年才开始发售的新楼盘,刚开盘价格就一路飙升到了每平上万元。这在当时几千块就能在城乡结合部买下一块宅基地的汉津市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段秉衡的公寓位于这栋的顶楼,是超级大户型,光是环绕的异形阳台都大得让人咋舌。被擦拭得一层不染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汉津市最好的江景。
和段秉衡这个人给沐绒棉的感觉一样,这个房子里的装潢同样然沐绒棉感到冷清。
沐绒棉曾经在一本以家具装饰为主题的杂志上看到过,这种风格叫做极简现代风。谈不上喜恶,沐绒棉只是习惯了红瓦白墙,觉得作为家的地方色彩应该更多一些。
段秉衡在门口与晏良俊说话。
因为离得远,沐绒棉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大概能够猜出估计与江沁月的死有关。
黄秀兰,江沁月。
沐绒棉在心里默念这两个人的名字,因为想得太过入神,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沐绒棉只是看了眼来电提醒就习惯性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少女的嗓音温柔清脆。
“秉衡,我知道你烦,但是江家那边就沁月那么一个……”
陆仲清也是没办法,因为妻子的关系,江家算是他的亲家。
江沁月那孩子,陆仲清见过几次面,很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娇蛮,从小就喜欢跟在段秉衡身后。
陆仲清能坐上现在的位置,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能够看出江沁月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小姑娘骨子里是隐隐的傲气,但这都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最为关键的是她眼里都是秉衡那就够了。
大姐去世后,不顾段建华的反对,陆仲清直接将段秉衡接到港城住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段秉衡是陆仲清一手带大,就算严格如陆仲清也难以在他身上挑出毛病。
段秉衡冷清,但心里却藏着一团火,那团火让他如同一把坚韧强势的刃,让人不敢小瞧他,也不能小瞧他。段秉衡是陆仲清最看好的小辈,但陆仲清也清楚,那团火成就了如今的段秉衡,也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他。
因此,在江沁月吵着要从国外回来,江家试探性地让妻子来打探他的态度时,陆仲清没有表态,但已然偏向了默许。
却没想到,作为高中生的江沁月会死在汉津,而且还不是简单的意外死亡。
陆仲清知道自己外甥的臭脾气,段秉衡向来讨厌他往他身边塞人的做法。但如今那孩子去世了,陆仲清没办法坐视不理,不过多打了几通电话,结果直接被段秉衡拉黑。
陆仲清换了个手机号,赶在段秉衡挂断前,正打算告诉对方,他已经联系了航司,预定了最近的机票,就听到原本应该是段秉衡的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青涩脆生的女声。
“…………”
陆仲清的千言万语就顿住了。
疑惑地将手机从耳朵旁边挪开,电话另一头的陆仲清在确认自己拨通的电话号码是否正确,神游天外的沐绒棉猛地想到,她自己的手机早在君林跳楼的那个早上就被摔坏了,现在拿在她手上的是段秉衡的私人电话。
因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不在通讯录上,沐绒棉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对不起,我——”
沐绒棉起身,正打算让对方先不要挂断,她马上把手机拿给电话的主人,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少年的手指纤长,圆润的指甲边缘清爽干净,瘦薄的皮肤下甚至能看清凸显的青紫色血筋。
段秉衡已经走到了沐绒棉旁边。
“晏良俊已经安排人送了衣服过来,你还缺什么直接跟他说,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嗯,知道。”
沐绒棉点头,那种古怪感越发明显,一个个的,怎么都把她当小孩。
之前联系晏助理的时候,沐绒棉就提前把他的手机号码从段秉衡的通讯录里誊抄了下来。
指着段秉衡握着的手机,沐绒棉想要提醒他电话还没挂断,段秉衡打开一边的落地玻璃窗,已经走到室外的阳台。
“是我,什么事?”
…………
段星洄一进屋就直奔厨房,比起沐绒棉,他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熟悉到每一扇门背后是什么房间,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棉棉,可乐还是橙汁?”
单手插兜,已经换上家居服的段星洄侧身从双开门冰箱后露出上半身。
沐绒棉从阳台收回视线,回头往门口看去,晏良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抿了抿嘴,沐绒棉说:“我喝白开水就行。”
“好。”
段星洄弯腰,从保鲜层拿了瓶。
段秉衡对生活质量的要求高,段星洄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主。冰箱里成排摆着的都是百来元一瓶的天然矿物质水。
“外公同意了?”
段星洄从厨房走出来,水瓶还冒着凉意,他没有放在离沐绒棉最近的桌面上,反倒是直接用瓶身贴上了沐绒棉的脸。
沐绒棉躲开段星洄作乱的手,“我爸只生了我一个闺女。”
只当没听懂沐绒棉话语里弱弱的反抗,段星洄拉开餐椅,却没有坐,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那老头就是同意了呗。”
段星洄一副我就猜得到的表情,说实话,挺欠。
但比起几小时前在警察局见到他的那副模样,段星洄臭屁的样子,沐绒棉还是更习惯他这样。
“嗯。”
跟着他们俩一起回来的路上,沐绒棉就给沐肇明打了电话,用的是段秉衡的手机。
沐肇明倒也没说些什么,他那边很吵,尖锐的警鸣就算隔着话筒也吵得耳膜发疼。
现场有同事在叫他的名字,沐肇明匆匆说了句注意安全,看着段星洄,别让他乱跑,便挂断了电话。
沐绒棉扭开瓶盖,抿了一小口凉水,公寓里开了中央空调,倒也不觉得冷。
“这些天你都是住在这边?”
段星洄站着,沐绒棉也没坐,视线落在他简洁裁剪的灰色居家服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对啊,反正这么大个公寓,空着也是空着,段秉衡一个人多冷清。再说,”段星洄懒懒散散地站起身,“我从小就在这儿长大,没什么陌生的,就当是提前住进来了。”
沐绒棉疑惑,抬眉看过去,“从小?”
“嗯哼。”段星洄不自在扯了扯衣领。
段秉衡年少老成,凡事在同龄人中都是顶尖,段星洄自诩做不到他爸那种程度,唯独一件事,段秉衡的衣着打扮在段星洄看来简直是老年人审美。
谁天天黑灰两色轮着穿。
要不是段星洄选的牌子,从外国运到国内还要一段时间,他才懒得穿他爸的衣服。
“当年你们原本订好了医院,老头突然生了病,我爸带着你从H市回来,结果却在回程的路上发作了。”
那晚具体的情形,段星洄也是从后来沐肇明嘴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沐绒棉发作的时候,新婚夫妇的他们刚上高速不久,情况紧急,段秉衡甚至联系了就近的医疗直升机,原定的行程被迫取消,沐绒棉在汉津市生下了段星洄。
因为生产,沐绒棉元气大伤,满世界到处飞的段秉衡甚至推掉了大部分工作,整整半年都陪在她身边。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段星洄想,这个空寂多年的公寓,才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咳咳咳。”
沐绒棉本是顺着他的话,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冰凉甘甜的水流呛入气管,沐绒棉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
好在段星洄没在这个话题停留太久。
段秉衡聊完电话,从外面的阳台进来。
“舅公说什么了?”段星洄抢着问出声。
段秉衡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寒气。
沐绒棉依旧咳嗽得没完没了,却感受到一股突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忍住喉咙深处涌上来的痒意,沐绒棉拍着胸口起身,段秉衡早就移开了眼,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沐绒棉的错觉。
脱掉外套,段秉衡将袖口挽到手肘处,比起沐绒棉妄想试图将段星洄的称呼改正过来,段秉衡表现得毫不在意。
“舅舅已经来的路上,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因为现场环境特殊,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线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江沁月的具体死因,警察还在进一步侦察,估计明后两天才会出具体结果。不过,警方目前已经排除多人办案的嫌疑。”
也就是说,江沁月的死被证实了是他杀,且杀害她的凶手为单独作案。
沐绒棉厘清了段秉衡话语中的逻辑关系,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当中。
江沁月的尸体是在市重点高中被发现,就算藏尸的位置相交学校的其他地点更加隐蔽,但从学校大门入口到新宿舍楼南面的公共厕所,中途必定会经过操场。
三中的操场位于学校西南角,平时有不少学生会在课间时分,选择在操场上结伴散步,就算凶手选择在上课时分进入校园,又怎么能保证完美避开多个年级的体育课。
除非,凶手有其他进入三中校园的渠道。
或者凶手对三中的情况十分了解,了解到他清楚地知道每个年纪的课表,从而能够完美实现在工作日顺利进入校园,且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沐绒棉手里还握着水瓶,与段星洄对视一眼,她立马想起了一个关键人物。
但还没等她问出声,段星洄就先一步问了出来。
“躲在芦苇荡的那个男的,警察怎么说?他就是三中的老师,不仅进出学校方便,平常出现在操场附近,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而且就时间上来说,按照段星洄从育才路跑到沿江大堤的速度,凶手作为成年男性,完全可以在杀害江沁月后,转身去追放学回家的黄秀兰。
但是如果这样,同学录流转的顺序,就从陈君林-黄秀兰,变成了陈君林-江沁月-黄秀兰。
如果陈君林和黄秀兰可以都看做是汉津市第三高级中学的学生,那么在段星洄眼里,未来会成为他婶婶,永远珠光宝气示人的江沁月,看不出与她们有任何相关联的地方。
“不是他。”
段秉衡打断段星洄的推理,抬腿从俩人中间走了过去。
“警方已经完全排除了他的嫌疑。那人之所以会在黄秀兰死亡的那段时间出现在江堤附近,完全是个意外。并且为了学校声誉,三中校方已经向公安提交了担保书。他现在并不在警方的怀疑范围内。”
“可——”
段星洄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秉衡从冰箱拿出瓶矿泉水,坐到餐桌的对面。
“江沁月的尸体上多为砍划伤,这种伤口极易造成喷射性血迹。如果三中教师真的是凶手,杀害江沁月后他必然需要换掉原先的衣服。但他没有,而且警方也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任何可疑血迹。”
“靠。”
眼看推理又走进了死胡同,段星洄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难不成我们现在就只能这样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已经在半夜三更去了两趟警察局,”段秉衡双手抱胸,靠在椅背后,目光浅淡地看着段星洄,其实有的时候他还挺佩服未来的他自己,段秉衡甚至没想过他还会有脾气这么好的一天,“事不过三,你还想做些什么再把自己送进去?”
做什么?
当然是把凶手找出来揍一顿,让那王八蛋也尝尝杀人偿命的滋味。
奈何段秉衡话语中的讽刺太过明显,段星洄也知道他爸的耐心有限。
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到椅子上,段星洄没什么好语气道:“所以当时你要是一开始就相信我,陈君林不是自杀,说不定早就能抓到凶手的把柄。”
段秉衡懒得理对方的幼稚发言,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击几下。
“喵!”
一声纤细的喵叫声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沐绒棉惊讶地看过去,造价不菲的真皮沙发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三花猫,轻巧灵敏地跳上她的双肩书包,软绵的爪子揉了揉脸,端坐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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