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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7)
元楹楣对上他略带失望的眼,眸光也黯了,冷声道,“我从未说过是为你而来。”
虽不意外,但她神情多么冷漠,话语也足够冷硬,寒意四散,连带白佑霖的心也被冻着了,他掩下眸中所有情绪,无所谓地笑,“谁还不知道你花花肠子多呢,使女。”
“那你跟我说说非要去赤金城的理由?”他走到她身旁,伸了胳膊要去揽她的肩,只是在他抬手时,她就抬了步子,自顾自往前走。
元楹楣赌了气,没有丁点要跟他解释的意愿,原本就不是个靠谱的人,把她送给马匪,隐瞒家世,谁知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偶尔目标一致,仅此而已。
最难以忽视的,是他那般热切盼望着新朝来临,认为举事造反能救他于水深火热,这样的愿望,注定了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一定无法背叛自己痛苦,在他身上大费周章,属实是浪费力气。
元楹楣心沉了下去,一路走,面色愈加麻木。
白佑霖大步追着,又停下来与她讲道理,“你又不愿和我说去赤金城做什么?你好歹说句话啊!”
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了几遍,她不搭理人,白佑霖没沉住气,“要是听了你的话,所有人折在尘暴里,那么多条人命,你怎么担得起?多少人找你祈愿,说来说去愿望就一个,赚了钱回家!”
人命是最难承受的,他可太清楚了。
这话精准刺痛了元楹楣,她忽然顿住步子,红了眼眶,笑意薄凉,“我放你一马,你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放我一马?”白佑霖没明白。
元楹楣眼眶热了,不受控制地滚下两颗泪珠子,“倘若赤金城不是荒城呢?”
“倘若敖丹的交易地点就是赤金城呢?”
“倘若赤金城是攻打骜丹的必经之路呢?”
“你会将这消息告诉什图吗?”
她一句比一句问得重,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话音一落,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沉寂了,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
白佑霖错愕不已,脑子里嗡嗡想着这几句话。
对啊,若是如此,他也不会告诉什图的,无论如何也会去一趟。
白佑霖懂了她不愿说出口的执念,心口似被钝器砸中,沉沉闷闷的疼,“对不起……”
“虚伪!”元楹楣骂他。
既是虚伪的人,元楹楣便再无半分留恋,大步迈着步子离开,肋骨都扯疼了。
白佑霖被骂得脑子发白,无以辩驳,只能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二人回到歇脚之处,没再说话。
勃勒给白佑霖领来今日的马奶和馕饼,“到赤金城就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坚持一下,我就能买上二十头羊,送我妹妹出嫁!”
馕饼干硬得像啃石头,喝白佑霖了口马奶仍是哽得慌,他干笑着问,“赤金城不是马匪很多吗?”
“是啊,赤金城一直都有马匪,不过咱们也是马匪啊!走赤金城补给水源最是稳妥,什图大哥为此才带你上路嘛!到时候我就跟在你身后!或者咱们一起躲在使女身后,哈哈哈哈哈!”
白佑霖轻笑,既然早有预料,那他的确没必要多此一举,一阵懊恼,他今天都说了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话,把人惹生气了,到现在还不理他。
他按下了多嘴冲动,想成全她不愿吐露的心思,不由开始思考如何从沙尘暴中活下来。
以及……她说的放他一马什么意思?
越想越烦躁,他没脸没皮去给使女送饭,她将自己关进屋子里,谁也不敢去扰她。
他拍着门,“陈七,使女不吃饭么?使女是神仙么?”
元楹楣在屋里静静画着神符,不为所动,画完一块,她用嘴吹了吹,妄图让颜料快些干,吹完又叹气,盼着能早些上路,等待实在令人焦灼。
那虚伪男人更是烦人!
赤金城前几年还有人居住,不然太子哥哥也不会打到那儿去。当初的计划是打下赤金城,就能隔绝达鲁的侵扰,是一劳永逸的做法。
这场战役的胜利,虞国上上下下都盼着。
她尤记得太子哥哥出征前,她和曲弥欣于城门相送,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沉着,“这次一定胜!”
她心里忐忑,对太子道,“等哥哥凯旋。”
曲弥欣握着她的手,清风朗月朝她笑,“没什么好担忧的,殿下若是输了,咱们过年就得吃糠咽菜了。”
她知道那是豁出去的故作轻松,太子本就失势,才立下军令状自请一战,她和曲家人为了这仗奔走一年,凑钱造势,只为从奸佞之人手中夺个让太子立功的机会。
若真输了,太子的信誉完蛋,太子一党自然吃糠咽菜,性命之忧。
哪里能想到,三万军队就这般失踪了。
是沙尘暴么?总要有尸体才对啊……
她试探过骜丹多次,为了讨得一点消息,她主动讨好骜丹,可真相比骜丹还要残酷,骜丹也在找太子哥哥,不知其踪。
“陈七,快开门,我给你整了个羊腿!”那男人将门敲得砰砰砰的,“今天是我说错话了,你把门开开,我跟你好好说道……”
元楹楣收回神思,也觉饥饿,开了门,她眼皮也不抬一下,接过羊腿,砰的将门关上。
她拒绝与白铁牛交流,将他隔绝于门外,大口大口啃着羊腿,粗糙的烹制手法连膻味都无法去除,委屈得她落下泪来,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一步,怎可能让机会溜走。
羊腿不好吃,她还是吃完了,每一口都踏踏实实咽进肚子里,要养好伤,养的身体结实,才有竭尽全力的力气。
门外敲门声渐歇,元楹楣知道他未曾离开,从她的视线望去,时不时会有影子投到地上,似是在百无聊赖地踱步。
连影子也那么烦人。
白佑霖想了很久,该怎么跟她道歉,今日的话是他说错,可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给个解释的机会……
纠结之时,勃勒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块羊腿,遮遮掩掩走到门前。
“你干啥呢?”白佑霖不解地问。
“我给使女送个羊腿,这羊腿可是我抢到的,厉害吧!”勃勒得意地挑眉。
白佑霖蹲在她门口,“她吃过了,你自己留着吃。”
“啊!哥你不能这样啊,瞧你天天一副不信玛姆神的样子,结果天天围着使女打转,玛姆神的福泽都跑你身上去了!”
白佑霖苦笑,暗叹一口气。
门吱呀开了,元楹楣从屋里出来,踏入进烈阳直射的地方,拿手挡了挡过于耀眼的烈日。
她瞪了蹲在门边的人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朝勃勒淡淡一笑,“勃勒信徒,感谢你的羊腿,我今日已经吃了一个羊腿,这个羊腿你留着吃。”
日光耀目,白佑霖仰头,她笑意温柔,声音平和,烈阳照耀下,肌肤亮得难以直视。
白佑霖恍惚生出错觉,她做使女时真像个使女啊,要不是见过她使唤自己的模样,要不是他是个梁国人,他也会信以为真……
勃勒兴奋道,“宝月珠使女多吃一个嘛!为我们画神符太辛苦了!”
他径直递上了羊腿,“使女不知道,在我们那儿,要求神使画上一个神符多费劲,要跪地磕头,还要有机缘,神使还不愿意画。这回有了玛姆神的护佑,我娘的病一定会好……”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又将羊腿往前塞了塞,“我特意来感谢宝月珠使女的!”
元楹楣拗不过,讪讪伸手接过,羊腿还是热乎的,滋滋冒油,腥膻味好似没那么浓烈了,她不禁看向白铁牛,二人蓦地对上视线。
莫名被他的眼光蛰了一下。
不受控制想起他先前的话,他说,“多少人找你祈愿,说来说去愿望就一个,赚了钱回家!”
元楹楣慌忙移开目光,喉间干涩不已,她咽了口唾沫,微笑着对勃勒道,“玛姆神会记得你的善良。”
勃勒见她接下,朝她双手合十,“感谢宝月珠使女。”
明明是接受馈赠,她倒成了被感谢的那人。
很荒谬。
荒谬得她心颤。
她拿了羊腿又转进屋里,又关上了门。
暮色已至,大漠的太阳雨水月光总是轰轰烈烈,连带着晚霞也绚丽夺目,红得像浸入画中。
难得的休息日子,人们点起篝火,喝酒唱歌,为前半程欢呼,为后半程打气。
忽的传来几声急促的哨声,众人立马噤声,朝哨声处望去,所有人的笑意都在这一刻凝住,万籁俱寂,仅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马匪!敌袭!”
“快!”
“马匪来了!”
周遭嘈杂起来,人们惊呼,“抄家伙!”
元楹楣的门是被白佑霖敲开的,他站在门前,立着长刀,阴影笼罩而下,将绚丽的暮色挡得干净,沉声道,“快走!马匪来了!”
元楹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抱起自己的包裹,往门外跑,不自觉拽住了他的胳膊,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他就着她的速度,将她护在身后,一边跑一边对她讲,“什图说,去不了赤金城了。”
元楹楣心里咯噔一下,双脚瞬间没了力气。
白佑霖感受到她脚下一个踉跄,顺手将她捞起来,朝马厩飞奔而去,“马匪从赤金城而来,什图说不能往那边去了,为了寻宝,那里的马匪已不是一般数量,你安心待在我身边,要寻什么……”
话音未落,什图的声音强势打断了对话,“胡八!快!马匪来了!必须护住货物!”
当然要护住货物,不然他便没法追到他们在何处交接,在何处屯兵,在何处蓄谋骚扰边境……
白佑霖快步将她放在了货物中间,较为安全的地方。
对方的马匪甩着刀就冲过来,没能寻到宝藏的贪婪写在脸上,他们喊叫着,“冲啊!金子,珠宝,武器,女人,马匹,骆驼全都要!决不能空手而归!”
身后的人也随之大喊,“金子,珠宝,武器,女人,马匹,骆驼!”
乌泱泱的阵仗,气势骇人。
而什图的人已经在驱赶骆驼了,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正在往与赤金城相反的方向逃窜,乱成一锅粥了。
元楹楣此刻茫然一片,竟不知自己落下泪来,满脑子都是赤金城,赤金城,赤金城!
她要去,她非要去,一定要去!
白铁牛粗粝手掌擦过她脸颊的泪时,她才回过神来,还被他在脸上捏了一把,“别哭,小事儿。”
他银眸里沉静如铁,除了一抹厉色,不起半分波澜。
白佑霖迅速抽走了手,朝马匪的方向望去,却在回头时,被她拽住衣襟,他回过头来,见她泛泪的眼里一簇焰火。
她喘着气,顿了一瞬才开口,“白铁牛,不要输给骜丹!”
声音很沉,好似命令,他骂一句,“废话!”
来不及思索其含义,白佑霖便抽走了手,拎着刀大布朝马匪而去。
他的刀很长,有他半个人那么高,手起刀落,银光闪烁间,一个人头便滚落在地,鲜血四溅。
元楹楣第一次见他杀人,便知他不会被人杀死了,有些讶异。
也有些遗憾。
她草草捡几个水囊,翻身上了一匹马,一夹马腹,从客栈后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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