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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玄灵真大师在宫中的地位,随着皇帝陛下对修道之事的日益沉迷,已是如日中天。进入夏日,玄灵真一句“欲修仙道,先修诚心,陛下当每日斋戒敬告,心无旁骛,方能感召上苍,得窥大道”,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这番玄之又玄的说辞,正中晚年愈发怕死、一心追求长生的皇帝下怀。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下了一道旨意将每日一朝改为五日一朝,平日里除非紧急军务,皆不露面,一心在丹房打坐修行,服用“金丹”。
而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章,则交由内阁先行处理,遇有难以决断或需用印之事,则呈送……大皇子严旸批复。
这道旨意一下,朝野震动。虽说内阁本就负责处理日常政务,但最终决策权始终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如今皇帝几乎完全放权,尤其还将“批红”之权交给了大皇子,这其中的意味,就非同一般了。批红,代表的是最终的认可和决断,是皇权的象征!
大皇子严旸,其生母早逝,在朝中原本并无强有力的外家支持,全凭着一个“长”字和看似稳重的性格,以及皇后并未明显偏袒任何一方的态度,才让他自觉地位稳固。如今骤然得了这代行“批红”之权,虽非监国,却已有了几分监国的实权,一时间,其府上门庭若市,投靠附庸者络绎不绝,大皇子一党气焰顿时嚣张起来。严旸此人,能力平庸,却刚愎自用,身边聚集的多是些善于钻营、阿谀奉承之辈。他早已认定自己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如今得了这“代父理政”的权力,更是志得意满,行事愈发少了顾忌。
一时间,前往大皇子府邸拜谒的官员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大皇子一党的气焰空前高涨,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摇摆,朝中风向悄然转变。
师府内,师相如对此局面亦是心情复杂。他虽不属大皇子一党,但皇帝怠政,权力下移,对他这等渴望重返权力中心的官员而言,既是挑战,也未尝不是机遇。只是看着大皇子及其党羽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不安,在师飞霜心中则更为清晰和强烈。
枕霞阁内。
师飞霜临窗而立,手中捏着一份抄录的邸报,上面赫然写着皇帝改朝会、命大皇子批红的旨意内容。她秀眉微蹙,清冷的眼眸中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皇帝怠政至此,已是荒唐。将批红之权下放给大皇子,更是打破了朝中微妙的平衡。大皇子此人,能力中庸,耳根子软,且颇为自负,如今骤然得势,其党羽难免借机排除异己,揽权营私。长此以往,朝纲岂能不乱?
更让她心生警惕的是,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深居简出的玄灵真大师!是他进言让皇帝“专心修道”,是他间接促成了大皇子掌权!联想到之前发现的、玄灵真与皇后母家可能存在的联系,师飞霜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皇后……她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乐见其成,还是另有谋划?大皇子得势,对并非亲生的五皇子严昭而言,绝非好事。
她必须尽快与纪慈商议。此事干系太大,已非她一人所能揣度。
她铺开信笺,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写给纪慈的信,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话。她只以探讨近日读到的某本地理杂记中关于山川形胜与兵家要地的关系为引,言辞清雅,不涉朝政,只在末尾含蓄地提了一句“近日听闻坊间有新戏上演,情节跌宕,惜乎未能亲睹,不知纪公子可有所闻?盼得暇一叙,共赏奇文。” 并将那本夹着边关舆图注解的书签的杂记一同封入信中,命青黛务必亲手交到纪慈常随的小厮手中。
纪慈收到信时,正在礼国公府的书房内,与父亲纪叔明谈论此事。纪叔明虽性格随和,但身处朝堂,嗅觉亦是敏锐,对皇帝如此放权深感忧虑,尤其担忧大皇子一党借机坐大。
展开师飞霜的信,纪慈一眼便看出那本杂记和舆图书签的暗示。她是在提醒他边关、兵事?还是意指朝局动荡?而“坊间新戏”“情节跌宕”……他立刻联想到近日皇帝怠政、大皇子得势的“剧情”。飞霜她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并且感到不安,所以急着见他。
“父亲,儿子忽然想起与飞英兄有约,探讨一册古籍,需得出府一趟。”纪慈收起信,对纪叔明道。
纪叔明看了儿子一眼,心中了然,摆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
依旧是那家僻静的茶楼,依旧是那个临街的雅间。师飞霜先到一步,正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出神,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才回过头。
纪慈今日穿着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掩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快步走到师飞霜面前,声音低沉:“飞霜,你也觉得此事不对?”
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师飞霜喜欢他这种敏锐与直接。她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陛下怠政,已非一日。但此次将批红之权交予大皇子,非同小可。我总觉得……这一切,似乎都绕不开清虚观那位大师。”
纪慈在她对面坐下,眉头紧锁:“我也正为此事忧心。大皇子并非雄才大略之主,骤然掌权,只怕……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我怀疑,玄灵真此举,未必没有更深的目的。他背后若真有……那人支持,此举岂不是在助长大皇子,打压其他皇子?”他隐去了“皇后”二字,但两人心照不宣。
师飞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若真如此,其心可诛。只是,我们并无实证。如今大皇子得势,其党羽必然更加关注朝中动向,我们若再贸然调查玄灵真,风险极大。”
“不错。”纪慈颔首,“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但也不能全然被动。边关……西夷近来似乎有些异动,父亲和二伯都在关注。朝内若乱,边关恐生变故。我们需得提醒飞英兄和方姑父他们,多加留意。”
两人就着眼前的局势低声分析、商讨,交换着彼此的信息和担忧。茶香袅袅中,一种并肩作战、共度时艰的默契在悄然滋长。他们都明白,眼前的平静只是表象,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积蓄着力量。
“玄灵真……”纪慈喃喃道,“他到底是谁的人?仅仅是外祖母手中的一颗棋子吗?还是……他另有图谋?”他想起那呼风唤雨的神通,心中寒意更盛。若此人真有莫测之能,又岂会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我们必须弄清楚玄灵真的底细,以及他与皇后娘娘之间,究竟是如何联系的。”师飞霜语气坚定。
纪慈摇了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如今玄灵真俨然成了皇帝最信赖的人。比起那些会劝谏他的大臣,能帮他“得道”的“仙师”怕是无人能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两人。他们窥见了冰山一角,感受到了水下潜藏的巨大暗流和危险,却发现自己力量渺小,根本无法阻止什么。
“眼下,我们只能静观其变,暗中查探。”纪慈最终沉声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师小姐,此事凶险,远超前次。你……”他看向师飞霜,眼中充满了担忧。
“我明白。”师飞霜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没有退缩,“既已同行,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她知道,从她选择将猜测告诉纪慈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真正的同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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