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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第27章
翌日清晨,录事参军赵明诚果然已候在驿馆院中,姿态恭谨,笑容可掬。李徽玉打着哈欠出来,见他如此“勤勉”,便当着众人的面,随意夸赞了几句“恪尽职守”。
一行人移至江陵府衙,百里金铭于两名随行文官在赵明诚的“陪同”下,开始翻阅堆积如山的历年卷宗与账册。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李徽玉毫不掩饰、一个接一个的哈欠。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扶手,眼神涣散,仿佛魂游天外。
赵明诚觑准时机,凑近低语,语气满是体贴:“殿下,查阅卷宗琐碎枯燥,耗时良久。有百里先生与两位大人在此坐镇,想必出不了差错。江陵城内颇有几处景致,不如由下官陪同殿下四处走走,散散心?”
李徽玉闻言,下意识看向百里金铭。却见那人埋首于故纸堆中,侧脸清冷,神情专注,纤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账册,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李徽玉撇撇嘴,声音扬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不耐:“那可不行!本王乃钦差正使,若他们遇到棘手之事需本王定夺,找不到人怎生是好?”说罢,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几点生理性的泪花。
赵明诚脸上奉承的笑容更深,忙不迭道:“殿下心系公务,宵旰忧劳,实令下官等汗颜!”
“罢了罢了,”李徽玉懒洋洋地挥挥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口,目光却仍忍不住瞟向那道青衣身影,“时辰不早,阿铭!先用午膳,这些破账本,下午再说!”
百里金铭这才从卷宗中抬起头,平静应道:“是,殿下。”
午膳间隙,百里金铭借布菜之机,于李徽玉身侧低语数句。李徽玉起初眉头微挑,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午后,李徽玉果然“从善如流”,随赵明诚离府“体察民情”去了。
少了赵明诚这座“镇山太岁”,府衙内对待两名随行文官的态度,便悄然起了变化。当其中一位姓王的文官持着碟身,要求查验库房时,负责接待的仓曹参军面上虽还维持着恭敬,语气却已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推诿。
“王大人,非是下官不愿配合,只是……这府库重地,开启需有录事参军大人亲笔签押的文书,否则,私自开库,按律当斩啊!”仓曹参军摊手,面露难色,将“规矩”二字抬了出来。
王大人眉头紧锁,心中愠怒,却一时无法发作。对方搬出律法,他若强闯,反倒落人口实。正僵持间,恰见百里金铭从另一间卷宗室走出。
“百里公子!”王大人如同见了救星,快步上前,将方才遭遇低声告知,语气中满是愤懑与无奈,“他们这是存心刁难!”
百里金铭听罢,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王大人稍安勿躁。且等殿下回来。”
王大人闻言,心下虽急,却也只得暂且按捺,暗自叹息这钦差之行,怕是真要毁在这位只知玩乐的王爷手上。
直至晚膳时分,李徽玉才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宴席上,兴致勃勃地讲述下午见闻,什么杂技艺人高空走索,什么市井百态新奇有趣,口沫横飞,全然不提半句公务。
两名文官听得面色发青,食不知味。那王大人终究按捺不住,趁着李徽玉话音稍顿,起身拱手,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冲动:“殿下!您不在衙中,我等……我等步履维艰,诸多关节难以打通!还望殿下以公务为重!”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只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周遭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李徽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眸光一沉,虽未言语,但那骤然施加的无形威压,已让王大人脊背发凉。
“殿下今日玩得可还尽兴?”百里金铭清冽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冰泉滴落,打破了僵局。
李徽玉转向他,脸上瞬间阴转晴,笑道:“自然尽兴!江陵果然有趣!明日本王还去,你们也都一同前去松散松散,后日再查不迟!”
百里金铭从善如流:“好。在下正想去江边码头亲眼看一看漕运盛况。”
两位文官闻言,面露不赞同,却也不敢再多言。
散席后,百里金铭悄然将一枚金螭鱼符塞入王大人手中。
“百里公子,这是……?”
“见符如见钦差。”百里金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明日,该查何处,照常去查。”
王大人面露难色:“可今日下官虽无此符,亦表明了钦差随员身份,仍被阻挠。除非……有赵参军同行?”
百里金铭目光微冷。正是因赵明诚在侧,诸多手脚才难以施展。
“无妨。”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妨碍钦差公务,依律可处绞刑。明日带上护卫,持符前行。若再遇阻拦,以抗旨论处,强闯即可。”
“强、强闯?”王大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恐不合规程,若他们反咬我等滥用职权,岂不是……”
旁边另一位姓章的文官却已反应过来,眼中闪过精光,拉住王大人,低声道:“王兄糊涂!见符如见殿下亲临!殿下是谁?是宸王!是天潢贵胄!届时纵有风波,自有殿下与百里先生担待,怪罪不到你我头上!他们若敢阻拦,便是藐视皇权!”
王大人这才恍然大悟,紧握手中鱼符,如同握住了尚方宝剑。
……
次日,李徽玉依旧完美扮演着他那纨绔废物的王爷形象。见到百里金铭竟一同出行,赵明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满面地迎上:“百里先生今日不需在府衙核验文书了?”
百里金铭微微躬身,礼节周全:“有劳参军挂心。殿下命我今日随行。”
李徽玉在一旁不耐地催促:“磨蹭什么!不是说好带本王去看千帆竞渡的盛景吗?”
“是,是,殿下请。”赵明诚连忙引路。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临江而建的高耸阁楼前。登楼远眺,可见远处一处码头繁忙景象,并非他们来时所用的官用码头,而是商贾云集、民船往复的繁华口岸。温热的江风扑面,烈日灼灼,码头上搬运工号子声隐约可闻,古铜色的脊梁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纤夫们喊着低沉的号子,拉扯着沉重的船只。江面波光粼粼,舟楫往来,如同织机上的银梭。
“殿下您看,”赵明诚指着下方,语气带着自豪,“江陵漕运畅通,百姓多赖此江生计,可谓一片繁荣。”
百里金铭凭栏远望,淡淡道:“百姓安居,市井繁荣,确是一派祥和。周刺史治理有方。”
赵明诚笑容更盛:“全赖陛下圣德庇佑,四海升平。”
想到京城龙椅上那位,百里金铭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口中却附和:“陛下乃千古明君。”
李徽玉望着江面千帆,这在京城确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他忽然心血来潮:“在此隔岸观火有何意趣?本王要亲去码头上看!”
赵明诚目光微闪,迅速瞥了眼神色平静的百里金铭,劝道:“殿下,江边鱼龙混杂,地面腌臜,且日头毒辣,恐污了殿下贵体……”
“啧!”李徽玉眉头一拧,属于皇子的骄横之气顿生,“本王要去何处,还需你來指手画脚?带路!”
赵明诚心头一凛,连忙躬身:“下官失言,殿下恕罪!这就去,这就去!”
百里金铭默然登上马车,李徽玉则习惯性地骑上骏马,行在马车之侧。
“阿铭,我今日表现得如何?”李徽玉趁赵明诚在前方马车引领,稍稍靠近车窗,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表扬的意味。
百里金铭抬眼,看着窗外那张被阳光镀上金边、眼神晶亮的脸,简短评价:“尚可。”
李徽玉嘴角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本王若认真起来,何事不成!”
对于李徽玉近来只针对自己的种种“异常”,百里金铭虽已隐约有所猜测,并试图习惯,但此刻被他这般灼热的目光盯着,仍是极其不自在,微微别开了眼。
马车再次停下,湿润的江风裹挟着泥土与货物混杂的气息涌来。
赵明诚快步从前方马车下来,脸上重新堆起谦卑的笑容。
李徽玉与百里金铭并肩而立,低声交换着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
“殿下,您想从何处看起?”赵明诚恭敬询问,心中已断定百里金铭今日目标必是粮盐漕运的码头,而那里,早已布置妥当。
李徽玉瞬间收敛了面对百里金铭时那点不自然的温和,换上惯有的漫不经心:“听闻这边是粮盐漕运码头?带路。”
“是。”赵明诚引着他们走向码头另一侧。此处相较于商船区域,守卫明显增多,帮工也多是有组织的队伍,秩序井然。
赵明诚指着几艘吃水颇深的漕船:“殿下,先生,这几艘均已装载完毕,即将启航。百里先生可要登船查验?”他语气坦然,甚至带着几分主动。
“有劳。”百里金铭颔首。
一名卫兵引他登上其中一艘漕船,同时有人奉上厚厚的账册。账目清晰,载重、日期、往来地点记录得一丝不苟,损耗数额亦严格控制在朝廷许可的范围内,尤其是标注因水患沉没的货物,年份与百里金铭记忆中江南确有洪灾的时期吻合。
完美,太过完美。百里金铭指尖划过纸页,心中冷笑。若真如此无懈可击,皇帝何必大动干戈派皇子前来?他合上账册,目光在船舱内缓缓扫过。能摆在他这个“商贾”面前的东西,自然挑不出毛病。
私盐?借官船运道夹带私盐,牟取暴利,确是动摇国本、足以让皇帝借机清洗势力的重罪。
他不动声色地走下跳板。
赵明诚迎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百里先生,可曾发现任何端倪?”
百里金铭目光平静地回视,语气淡然无波:“赵参军此话何意?莫非是希望在下查出些什么?”
赵明诚没料到他反将一军,脸色微僵,连忙干笑两声掩饰:“岂敢,岂敢!下官只是……只是与先生说笑罢了。”
“原来如此。”百里金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下,也是同参军说笑。”
“哈哈哈……”李徽玉虽不明就里,但见百里金铭如此回应,立刻极其配合地放声大笑起来,打破了瞬间凝滞的气氛。
赵明诚脸上青白交错,只得跟着干笑几声,勉强道:“殿下,百里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赵明诚引着二人,沿江畔又行了一段,最终停在一处高墙环绕、守卫森严的库区前。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露出内里堆叠整齐、一眼望不到头的货垛。
“殿下,百里先生,此处便是漕运官仓之一。”赵明诚侧身让开,姿态恭谨,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所有出入库记录、存量盘查,皆在此处账册,请二位过目。”
百里金铭步入阴凉的库房,目光如尺,快速扫过货垛的堆放方式、地面的痕迹,以及封条的火漆印。他随手接过仓吏奉上的账册,指尖翻动,数字、日期、批注,条分缕析,严丝合缝,与眼前所见实物似乎完美对应。又是一份无懈可击的“杰作”。
他合上账册,面色无波,缓步走出库门。炽烈的阳光瞬间包裹全身,与库内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
赵明诚看着他平静无澜的侧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转向李徽玉,笑容殷切:“不知殿下接下来想去何处察看?”
李徽玉下意识地看向百里金铭,却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指示。头顶烈日灼人,他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锦衣黏腻地贴在身上,颇不舒服,遂烦躁地摆摆手:“这鬼天气!找个凉快地方歇歇脚!”
赵明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应道:“是,下官知道一处绝佳所在,清幽雅致,最是消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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