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名垂青史
昭君二十六岁那年,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天顺三十一年,仁宗崩,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大业,后世称其为灵帝。灵,昏庸也。
仁宗可能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但他一定是一位好皇帝好父亲。
漫长的悲伤还未过去,昭君就明白了爹爹是皇帝和兄长是皇帝的区别,何况今上和她并未同母所出。
于是,她行事逐渐不似以往的张扬,变得低调起来。
可能是当了许多年的太子,被压抑久了,灵帝性子敏感多疑,偏偏耳根子又软,于是风格便有些...难以言表。
灵帝即位半年后,太和殿上,数位老臣联名上奏,一一罗列仁宗期间改革存在种种弊端,字字珠玑,痛心疾首弹劾晏尚书损公肥私。
晏清立于文官之首,垂手敛目,静立如古松,一身三品紫袍,腰间系着蹀躞带,勾勒清癯的身型。
出言弹劾的其中一位老臣是当朝国丈,另一位曾做过今上的老师。
满朝寂然。
灵帝有些坐不住了,他强自按耐住内心的忐忑和激动,迫不及待开口:“晏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晏清终于抬眸,目光沉静如同静谧的湖水,仿佛能倒映出一切隐蔽的私心,嗓音平淡:“请陛下明察。”
在这样的目光下,灵帝眼神躲闪了一下,沉声下令让大理寺彻查,查明之前,令晏尚书暂卸职衔,于府中静候。
这其实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晏清神色未变,从容摘下官帽,在百官神色各异的注视下,离开了太和殿。
这一日后,晏清闭门谢客,杜绝了一切有心人的窥探。
但是,尽管他可以谢绝其他人,但唯一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的就是——长乐长公主。
昭君身着利落胡服,一人一马,叩响了尚书府的大门。
门房开门后见是她,赶忙把这位和自家大人关系匪浅的祖宗迎进来,另招呼一人去寻晏清。
晏清在厅堂见到她时并不诧异,倒是昭君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围着和平常并无二致的晏大人转了一圈,调侃道:“我以为你会躲起来偷偷哭鼻子呢!”
晏清笑了:“殿下说笑了。”
见状,昭君拱手一礼,仪度翩翩:“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公子呆在屋内,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春光?小弟欲邀公子泛舟湖上,共赏新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晏清定定瞧着唇红齿白的佳公子,蓦然一笑,恰似千树万树梨花开:“亦清所愿。”
游船赏荷的地点是在城郊的一处皇家园林,这里的池水引自护城河,为活水。匠人们在这里种出了一大片荷花,景色十分漂亮。
二人身份虽贵,但骑马而来,并未带任何仆从。
下了马后,照君令此处的管事备了一条小船和茶点酒水,便挥退了闲杂人等,然后目光炯炯瞧着晏清。
晏清上了船,解开绳索,招呼那位调皮的刘姓公子下来。
照君慢悠悠走到船上,船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晏大人,你会划船吗?”
晏清好整以暇,挑眉反问:“我若说不会,殿下待如何?”
“今日本公子不想其他人打扰,你若是不会,那我们只能呆在这里,远远的看一眼美景喽。”照君双手一摊,语气十分遗憾。
晏清无奈摇了摇头,拿起木桨,示意她坐下,看她坐稳后,用力一荡,小船便离了岸边。
哗啦~哗啦~,木浆破开碧水,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公子在船尾执桨而立,广袖被风荡满,青色的衣带随风扬起,好似即将飘然远去的仙人一般。
“唉呀!”照君托着下巴,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一想到是堂堂晏大人晏尚书为我撑船,本公子就深、感、荣、幸。”
语气得意洋洋,最后四个字,更是拉长了声音。
“能当长乐公主的船夫,臣亦十分荣幸。”
昭君未曾料到他会这样说,瞬间乐了,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
假公子指挥着真郎君把船摇进了荷花深处,只因她瞧见这里的粉白胭脂开的最好。
鼻尖都是清甜的荷香,晏清放下木浆,任由船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他来到船中坐下,斟了杯酒,拿在手中,并未立即饮下,饶有兴致看着在船头兴冲冲采荷的那人,柔和的笑意在眼底漾开。
她总是这般容易快乐,脸上的笑容毫无阴霾,纯粹的让人羡慕。
昭君摘下那朵开的正盛的花,在她身侧,已经放置了好几朵刚刚采下的荷花,她俯身把新摘的那朵放在其中,抬起头时,刚好接住他望过来的目光。
“殿下,你为什么喜欢我?”她听到他问。
昭君的脸色突然一红,但她到底已不是那个十六岁极易害羞的小姑娘了,她狡黠一笑,朝着他走了两步,弯腰递给他一支新荷:“你猜。”
“我猜不到。”晏清诚实的摇了摇头,纵然他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但他着实猜不出这份喜欢从何而来。
说来也奇怪,这份喜爱纯粹的甚至都不像情爱。
他这些年里,也算做出了一番成就,去过许多地方,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和事,无论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抑或是人心易变,反目成仇,都是或多或少夹杂着私心和利益的。
所以,他不明白她,读不懂她。
“殿下,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个拥抱。”
一个拥抱?
晏清视线定在眼前做男装装扮的公主身上,内心说不出的复杂:若这是一桩买卖,自己铁定是赚的盆满钵满,而对方,纵有万贯家财,也会赔的倾家荡产。
晏清接过荷花的同时,也稳稳握住了那双柔荑,日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在对方瞪大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依旧平静的面容,她并未反抗,随着他的力度,缓缓跪坐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缓缓抱住了她,能感受到掌心下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轻颤起来。
晏清无声叹了口气,把这可怜的姑娘搂的更紧,几乎要嵌入到身体中去。
认识这么多年,两人第一次挨的这般近。
柔软和刚硬的身子密不可分,契合无比,墨香和芙蓉花的味道缠绕在一起。
晏清用近乎叹息一般的温情声音,在这个可爱至极姑娘耳边说:“殿下,我有什么好的呢,值得你这般相待?”
细细想来,他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却给她带来了许多的伤心。
他又想起那次,他领完了那三十鞭,听闻她高烧不退,昏迷中仍叫着他的名字。于是,他向行刑的侍卫借了件干净的外袍,遮住血迹斑驳的后背,脚步踉跄前去瞧她。
她静静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如同一朵失去生机的芙蓉花。那一瞬间,近乎恐慌的情绪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若是...若是自己的坚持是错的,若是她就这么离开了,那为何一开始不让她得偿所愿呢。
她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他而已啊。
她昏迷不醒,药一次次喂进去又被全数吐了出来。
太医束手无策,她父亲震怒不已,她在叫他的名字,他向床榻走过去,人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路,她的母亲看到他的神色,似是吃了一惊,随即也起身离开了。
他并未在意他们。
慢慢俯下身,能感受到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也不觉得疼,若无其事像往常每一次一样,声音很轻:“殿下,我无事。”
出口的声音嘶哑难听,他皱了皱眉。
床上的女子好似听到了这话,眉头缓缓舒展开,也不再叫他的名字。旁边放着新送来的药,他动作不便,便让宫人来喂。
她这次咽了下去。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一直到她退烧才默默离去。
谁也未曾知道,在后世被无数人景仰追寻的晏大人,在这个夜里对自己信念前所未有产生了动摇。
此时,照君在他怀里努力摇头,她想说:那日杏花微雨,他站在她的年少心动里,至此便了永远。但却因为哽咽,最终也未曾说出来,待过了那个时间点,再说也便有些难为情了。
二人在外面用过晚膳方才打道回府。晏清本想着把对方送回公主府,可是照君不乐意了,非要来尚书府坐一会儿。
二人的马骑得并不快。快到正门的时候,照君看到一个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背着一个包袱,在尚书府不远处来回踱步,好像在等什么人。
“晏清,你认识她吗?”
晏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那女子转过头,和晏清的目光恰好对上。
他面色一变:“慧娘!”
慧娘?照君还在疑惑这人是谁,就听到那妇人冲了过来,亦是无比激动,眼含热泪:“相公!”
这声简直如晴天霹雳,折扇从她的右手中掉落,她看着晏清下马,看着那女子扑入他怀中,呆呆坐在马上不知所措。
晏清被人紧紧抱着,这个怀抱下午还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他有些不适,使了些力气拉开女子的胳膊,死去的妻子突然复活,他除了震惊竟然并无一丝喜悦,身后一直未曾有动静,她...
“驾~”
一声娇呵,照君驭马掉头就走。
“殿下!”
晏清推开身侧拉着他胳膊的人,未留下一句便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她骑术极好;若是平常,他定然是追不上她的,可这是在城里,顾忌着百姓,她一向都不会骑太快的,就如此刻,纵然震惊伤心,但一些肌肉记忆早已刻入骨中,变成了习惯。
晏清突然十分感谢这个习惯,她着实是一位被教养的很好的公主。
他追上了她,喉咙莫名有些发紧:“殿下...要回去了吗?”
“回去?”昭君无意识重复了一句,像是捉到了什么:“对,我是要回去。”仅仅对视了一眼,她便下低头,不再看他。
“也好...也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