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话

　　七月的尾巴拖得老长，南方小城的空气里还裹着未散的暑气，梧桐树叶被晒得打蔫，蝉鸣声嘶力竭地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却穿不透嘉乐房间里那层温温的离愁。
　　二姐嘉敏蹲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的行李箱已经塞了大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短袖，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常年做家务磨出薄茧的手腕。阳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浅金，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却顾不上拂，只顾着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衬衫往箱子里码，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件白衬衫要记得单独洗，别和深色的混在一起，不然染了色就不好看了。” 嘉敏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抚过衬衫领口，又把旁边的薄外套拉过来，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衬衫旁边的缝隙里，“北方秋天凉得快，早晚得穿这个，别嫌麻烦，冻着了可没人给你煮姜汤。”
　　嘉乐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本没翻几页的大学新生手册，目光却没落在纸上，而是黏在二姐忙碌的背影上。他今年十九岁，刚考上千里之外的一所重点大学，是整个家族里第一个真正走出小城的孩子。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爸妈乐得合不拢嘴，二姐更是跑到菜市场买了他最爱吃的排骨，炖了满满一大锅，那天的汤香，至今还飘在记忆里。
　　可真到了收拾行李的这天，喜悦里却掺了越来越多的涩。
　　“二姐，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吧，学校超市应该都有的卖。” 嘉乐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他看着行李箱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物件，从换洗的衣物到常用的文具，甚至连他小时候爱用的那支旧钢笔，二姐都细心地用软布包好，放在了笔袋最上层。
　　嘉敏直起身，膝盖蹲得有些发麻，她揉了揉腿，抬眼看他，眼底带着点嗔怪，又藏着掩不住的不舍：“超市里的哪有家里的用着顺手？你这孩子，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照顾不好自己怎么办？” 她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包晒干的金银花和薄荷叶，“你从小就容易上火，在学校记得多泡点水喝，别总喝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
　　她把布包放进箱子侧面的小口袋里，又弯腰翻出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是她前几天特意烤的核桃酥，还是嘉乐小时候最爱的味道。“这个耐放，饿了的时候可以垫垫肚子，别总吃泡面，没营养。”
　　嘉乐看着她一样样往里塞东西，那些琐碎的、带着家的温度的物件，把行李箱填得满满当当，也把他的心填得又满又胀。他知道二姐疼他，从小就是。爸妈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担早早地压在了二姐肩上。她比他大六岁，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进了县城的制衣厂打工，每天加班到深夜，工资大部分都贴补了家用，供他读书。
　　他还记得高三那年，他熬夜复习，二姐总是会端来一杯温牛奶，坐在旁边默默地做针线活，不说话，却陪着他到很晚。有一次他模拟考失利，心情低落，二姐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休班，带他去了郊外的河边，陪他坐了一下午，最后说：“嘉乐，别怕，二姐相信你，你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那时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让二姐过上好日子。
　　“对了，还有这个。” 嘉敏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盒，打开来，里面装着感冒药、退烧药、创可贴，还有几盒肠胃药。她把每种药都拿出来，仔细地在药盒上用马克笔写下用法用量，然后一个个摆进箱子里的小收纳袋里，“出门在外，小病小痛难免，记得按时吃药，要是严重了，一定要去医院，别硬扛着。”
　　嘉乐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着二姐忙碌的身影，看着她额角的汗珠，看着她眼底深藏的不舍。
　　嘉敏收拾完药品，又开始检查箱子里的衣物，把稍微有些歪斜的衣服重新摆正，确保空间利用得恰到好处。她的动作细致又耐心，仿佛在打理一件稀世珍宝。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也落在嘉乐的心上。
　　突然，嘉敏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嘉乐，见他正低头看着手册，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便悄悄起身，走到衣柜前，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信封。
　　信封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这是嘉敏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一共三万块。她知道嘉乐的学费和住宿费爸妈已经凑齐了，但孩子出门在外，手里总得有点余钱，万一有个急用，也不用急着求人。
　　她捏着那个信封，指尖有些发凉。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想过直接把钱交给嘉乐，但又怕他不肯要。嘉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自尊心强，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从来不肯多花一分钱。要是直接给他，他肯定会推回来，说自己有钱用。
　　所以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偷偷把银行卡放进他的书包里，等他到了学校，整理东西的时候自然会发现。她在心里盘算着，等他发现了，自己再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密码是他的生日，让他别担心家里，好好照顾自己。
　　嘉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些。她走到书桌旁，拿起嘉乐放在上面的书包，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红色信封塞进了书包内侧的夹层里。她用手指按了按，确保信封不会轻易掉出来，然后又拉上拉链，把书包放回原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收拾行李箱。只是这一次，她的动作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额角的汗珠也滚落得更快了些。
　　“好了，差不多都收拾好了。” 嘉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明天早上的火车，记得早点起，别耽误了。”
　　嘉乐抬起头，看着二姐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酸，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二姐，谢谢你。”
　　嘉敏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跟二姐客气什么？你呀，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认真听讲，别贪玩，知道吗？”
　　“我知道。” 嘉乐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还有，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互相帮助，别闹矛盾。” 嘉敏继续叮嘱着，语速渐渐快了些，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在这一瞬间说完，“要是受了委屈，别憋着，给家里打电话，二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嗯。” 嘉乐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还有，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熬夜玩手机。” 嘉敏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天气变了要记得增减衣服，别感冒了。”
　　“我会的，二姐。” 嘉乐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嘉敏看着他，眼眶也红了。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想叮嘱的事情也还有很多，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句：“嘉乐，你上大学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重重地砸在嘉乐的心上。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二姐：“二姐，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爸妈，也照顾好自己。等我放假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嘉敏拍了拍他的后背，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肩膀变得宽阔，个子也比自己高出了许多，可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弟弟。
　　夕阳透过窗户，把两个人的身影紧紧地叠在一起，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声。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家里就忙活了起来。妈妈煮了热腾腾的面条，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是嘉乐最爱吃的。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反复叮嘱着嘉乐到了学校要听话，好好学习。
　　嘉乐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嘉敏已经把行李箱搬到了门口，又把书包递给他：“东西都带齐了，车票和身份证放书包侧袋里了，记得拿好。”
　　“嗯。” 嘉乐接过书包，背上肩膀，感觉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里面装着衣物和文具，更因为里面装着家人满满的爱和牵挂。
　　一家人走到门口，爸爸要去送他到火车站，嘉敏也要去，妈妈本来也想去，但因为身体不好，被嘉乐劝住了。
　　“妈，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到了学校就给你打电话。” 嘉乐抱着妈妈，轻声说道。
　　妈妈点点头，眼眶红红的：“嘉乐，照顾好自己，别惦记家里。”
　　“我知道。”
　　到了火车站，候车大厅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背着行囊、准备出发的学生和送别的家人。嘉乐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家的不舍。
　　“嘉乐，到了学校记得给家里报平安。” 嘉敏又开始叮嘱，“钱不够用就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
　　“知道了，二姐。” 嘉乐笑着点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还有，记得常给家里打电话，让我和爸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嗯。”
　　“火车快检票了，该进站了。” 爸爸看了一眼检票口的提示，说道。
　　嘉乐点点头，转身看着二姐和爸爸，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他只是用力地抱了抱爸爸，又抱了抱二姐：“爸，二姐，我走了，你们保重身体。”
　　“去吧，好好的。” 嘉敏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有些沙哑。
　　嘉乐松开手，拿起行李箱，转身走向检票口。他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忍不住眼泪。他能感觉到身后二姐和爸爸的目光，像温暖的阳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进检票口，消失在人群中。
　　火车缓缓开动，嘉乐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后退，小城的轮廓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他拿出手机，给二姐发了一条信息：“二姐，我上车了，你们放心吧，我到了学校就给你打电话。”
　　很快，二姐就回复了：“好，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嘉乐看着信息，心里暖暖的。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二姐收拾行李的身影，浮现出她叮嘱自己的话语，浮现出她泛红的眼眶。
　　火车一路向北，穿过平原，越过山川。嘉乐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心里既兴奋又忐忑。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一段远离家乡、远离家人的生活。他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家人的爱会一直陪伴着他，给他勇气和力量。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嘉乐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走出火车站，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二姐打了个电话。
　　“二姐，我到了。”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 电话那头，嘉敏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慰，“学校有人接吗？”
　　“有，学长学姐在出站口等着呢。”
　　“那就好，你跟着他们走，别迷路了。到了宿舍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嗯，知道了二姐。”
　　挂了电话，嘉乐跟着迎新的学长学姐坐上了前往学校的大巴车。大巴车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看着路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嘉乐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他知道，这里将是他未来四年学习和生活的地方，他将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蜕变。
　　到了学校，学长学姐帮他把行李搬到了宿舍。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各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嘉乐放下行李箱，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他打开行李箱，一件件拿出里面的东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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