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在展昊的保姆车中被关了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被一位来停车场抽烟的司机师傅给发现了。当天的气温超过三十度，没有空调保命我的身体早就被汗水给浸湿了。
　　怀着义愤的情绪大步地走出面包车，我抬头对着天空一阵怒吼过后，紧接着又发泄似的一脚踢在了面前的保姆车的车轮上。
　　结束了我与展昊之间在《龙图派出所》片场小树林里的那一场意外，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简直平静的不值一提。
　　林李看我这满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眼神闪过一抹不解的表情。
　　“杨聪，你这是？车上不是有空调吗，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侧身朝着片场的方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无奈。
　　“展昊那小子，无才无德全凭一张脸大杀四方。出道第一部戏，就妄想和陆老大平起平坐。要不是仗着杨制作喜欢他这张脸，这小子能像现在这么嚣张？”
　　此刻的林李简直是我的嘴替，听得我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短暂的假期结束，我也毫不意外的从林李手中拿到了我应得的报酬。
　　陆离的念白一字一句发音清晰，明显是特别为我这个海普门外汉特别降低了语速的。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片场准备开工。
　　当天上午八点半，我在《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的拍摄现场准时见到了这位我剧中的“丈夫”。此时此刻，距离我和男人的第一次正式彩排，还有整整一场戏的时间。
　　“杨聪老师，请多指教。”
　　“朱炯老师，第一次拍摄这种历史剧经验不足，还请您多多帮助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和朱炯间的客套话很快结束。
　　随着剧组人员全员地到齐，接下来就该准备开工了。
　　不远处的拍摄现场，杜建国和李立国的对手戏份正在彩排中。面对老戏骨杜建国这不背台词的全新表演方法，李立国的应对之策立时做出调整变成了得过且过，差不多就行。
　　不远处，两位大佬的拍摄工作正在推进。
　　与此同时，我和朱炯正坐在演员休息区的折叠椅上，手拿剧本面对面开始了第一场正式的剧情讨论会：本场负责对手戏的演员需要根据剧本内容，根据自身对人物的理解相互讨论确认这段剧情该具体怎么表现。
　　今天我和朱炯的这第一场戏里，有一个四目相对的长镜头。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剧本里的短短几个字，放在一整个剧情里究竟要表达什么情绪，的确需要双方演员和导演摄影师，聚在一起开个会好好讨论一番。
　　想到这里，我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杨老师，咱们约上导演和摄影老师一起研究研究接下来一场戏的拍摄思路？”
　　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朱炯的专业态度，再一次赢得了我的好感。
　　“我都没问题，你随时找我就行。”
　　我点了点头，对男人的提议表示无条件赞同。
　　按规矩办事，一丝不苟。朱炯他，真不愧是S市戏剧学院出身的彻头彻尾的科班选手。

　　半小时的剧情讨论会结束，摄影师老师还有事留下我和朱炯面对面接着聊。
　　一番谈话下来，我被男人不经意间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对这位S省戏剧学院著名的表演学霸的好感，也再一次止不住地往上升。
　　理论分析结束，接下来就到实践演练阶段了。
　　所有的人员就位，我和朱炯老师的第一次彩排，马上开始。
　　作为S省电视台重金打造的历史剧，《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打磨到了极致。如果说前期的集中培训只是预演的话，等到正式开拍阶段，真正的挑战才刚开始。
　　我和朱炯四目相对，才刚说出第一句台词就感到一种古怪的违和感，骤然降临在我的心中。
　　男人的目光乍一看炯炯有神，可是细看起来，朱炯眼中的光芒空洞而呆滞，就像两站机械工业生产出来的白炽灯，全然没有之前和我出演对手戏的某人那般，在狡黠中还多了些许灵动。
　　这一番亲身体会下来，男人的表演只能让我这个前影视评论员，打心底里觉得有些可惜。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走位配合摄影机镜头精心摆出的大特写，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影视行业百科全书，通过自身的理解把所有经典套路拆分后再重组，最终形成了这一幕我和他的对手戏。朱炯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处处透露着有迹可循。
　　我上辈子影视区王语嫣的名号，在这个没有侠的世界里，我这个曾经的名号应该给他比较适合。

　　果不其然，我和朱炯的表演才刚过半，意外就来了。
　　“卡，这一段不行，朱炯老师，杨聪老师，咱们再来一次。”
　　监视器后的刘晓平导演突然站起身子，朝着片场的方向说了一句。
　　不远处的拍摄现场里，我和朱炯相视一笑，脸上的表情比之之前几乎没什么不同。
　　干我们演员这一行，就得习惯不断重复这件事。
　　第一遍不成，那就第二遍，第三遍……
　　4个小时后，《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第7场第2幕的彩排，已经进行到了整整第十遍。
　　“两位老师看这里。这一次，咱们试试面无表情地对望。”
　　我和朱炯面对面，坐在被工作人员层层围住的摄影机前，眼巴巴地看着彼此。
　　几个小时完全不停歇的试戏，我被身边的两盏白炽灯考的四脖子汗流，坐在不远处地和我搭档演出的朱炯，也被这一遍又一遍的反复重来，搞得哈欠连天筋疲力尽。
　　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男女之间如果对视超过一分钟，大概率会爱上对方。这句话放在当下的我和朱炯这一幕场景里，明显有些不太成立。
　　我不经意间和男人的目光交汇，一种难兄难弟间惺惺相惜的情谊油然而生。
　　朱炯的表演天赋有限，可是在努力这方面绝对是没的说的。
　　一连四个小时的高强度拍摄，居然还能兢兢业业地搞出来五种中套路。搭档这样一位努力的天才，我打心里只想表示理解，然后就是尽我所能的全力配合。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剧本中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描述，放在拍摄现场居然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在旁人眼中这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一幕，站在我和朱炯这两位当事人的角度，和传说中的罗曼蒂克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燥热，疲惫，尴尬。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我当得心路历程的话，那就是：无论是谁都好，快点来个人结束这一切吧。
　　“卡，这个镜头不好。你们两个下去再琢磨一下，咱们再换一种表演方式试一次。”
　　我灰头土脸地走出了片场。整整一天，换了足足五六种不同的呈现形式。精疲力竭的我在演员休息区一屁股坐倒，接过赵醇的水杯，咕噜咕噜仰头喝了起来。
　　“杨聪老师，关于咱们两个的这一场，我有个想法。”
　　我才刚刚放下水杯，身边不远处朱炯的声音就很适时地响了起来。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失败，朱炯的说话的口吻依旧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侧身看向男人的方向，挂满疲惫的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
　　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失败之后，依旧能保持冷静和热情，如此的专注和忍耐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在这电光石火间的一刹那，我似乎明白朱炯这话剧小王子的称号，是怎么得来的了。
　　朱炯这小子，也许在表演功力上不如我。接他这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劲儿，跟上辈子的拼命读书考上985，这辈子为了钻研肌肉控制技巧在表演教室对着镜子练习到半夜一两点的我，真是该死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下一秒，我的心头突然没来由的一软。
　　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能够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老天爷对我这个幸运的穿越者也算是不薄了。
　　我强打起精神，说话的口气也随着男人那张再次写满认真的脸，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
　　“朱炯老师，哭，笑，扑克脸几乎所有的表情咱们之前都已经来过一轮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编两句台词试试水？根据剧中的设定，朱炯老师，要不然咱们说两句家乡话？”
　　听我这么一说，朱炯那张紧绷的脸上，荡过一抹苦笑。
　　“杨聪小姐，你这个人跟我之前见到的，那些单靠一张脸的小姑娘都不一样。你还真是不到最后绝不放弃啊。”
　　我抬起右手攥紧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朱炯老师，胜利就在眼前了。我相信，下一次咱们一定能成功的。”
　　短暂的调整结束，就在我和男人再一次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的目光突然毫无预兆的变了。
　　我看见朱炯那张方正的国字脸上，荡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男人眼中那如同死一般的神采，也似乎开始有了些生机。
　　一见你就笑，所谓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也许某些人说的是对的。
　　几番四目相对之下，我和朱炯之间，的确产生了某种超乎寻常的化学反应。
　　只不过……貌似这一次我与男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单方面的。我对朱炯的感觉依旧是同僚之间的革命情。这感觉和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之间，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而朱炯对我的态度，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过程什么的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有了意义。
　　“夫君，你放心去吧好好干，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好好照顾母亲，我去去就来。”
　　“卡，这一次的表演不错。两位老师辛苦了，明天的证实拍摄咱们就按这一次的设计来。”
　　我这一番即兴的胡编乱造，居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对上了刘大导演的脑电波。
　　经过了四个半小时整整十一次不同表演方式的尝试，剧本上短短的一句话，终于化作一组完成流畅的镜头。
　　这就是所谓影视化的瞬间。
　　“两位老师今天辛苦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导演一声令下，我和朱炯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时间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同剧组演员互帮互助本就是理所当然 ，对于男人的提议我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杨小姐，今天晚上你有安排吗？我想和你聊聊天。”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来讽刺，我和朱炯，这不过才是第二次见面。这位S市话剧团的明日之星，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成为又一位和我“彻夜长谈”的适龄男青年。
　　这年头，孤男寡女大半夜的同处一室，就算没有哪些干柴烈火的套路……至少应该发生点限制级的剧情。
　　毕竟能做我们演员这一行的，无一例外都是感情丰富的多情种子。在一个剧组集中封闭至少三个多月的时间，在你身边每天眉目传情的，又是一水的俊男靓女。上辈子做影评人见识过太多狗血的娱乐圈八卦，我对剧组夫妻这种常人看来的荒唐事儿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杨小姐，这一次的《大明风云录：嘉靖与海瑞》拍完你有什么打算？我最近收到一个不错的喜剧本子，剧情精彩人物也很有趣。我已经准备签约，出演里面孙悟空这个角色了。我看剧本里面，有几个女性角色还挺潇洒的跟你很搭。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把剧本发给你看看。”
　　“不错的喜剧本子？孙悟空？”
　　听男人这么一说，我的心中突兀的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杨小姐，我想给你推荐的，正是之前就和你合作过的那个和平影视公司，编剧部一位新锐编剧的原创作品，叫《太白金星有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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