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

　　晚餐结束，三个人一起送辛玫回家。

　　秦晏的宾利四个座位全坐满了，他负责开车，夏穆在副驾驶，法穆陪辛玫待在后座。戴维和格林开着两兄弟的车跟在他们身后，两部轿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沪城夜晚的街道。

　　辛玫的眼泪早已止住，车窗外流淌的辉煌灯火映亮她红肿的眼角。

　　她一直在刷手机，网上她的舆论发酵一整个下午，等到晚上大部分人都下班回家以后，又迎来一场热度攀升。

　　她全平台的自媒体号都被冲烂了。

　　这些号还是五年前进入秦晏琴行工作时，她为了给他的琴行做宣传一点点养起来的，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后来琴行有了起色，秦晏安排她继续学业，这些账号也就不怎么更新了。如今重登上去，粉丝还没有掉光，甚至有些在评论区里认出了她，那些评论里有指责，有脱粉回踩，也有真心实意的关切。

　　她看着看着又想哭了。

　　法穆拿走了她的手机，低声安慰她，“玫玫别看了，明天我就让格林把情况澄清一下，我不会让别人骂你的。”

　　“你澄清有什么用！”辛玫的声音还带着浓浓鼻音，“如果只是那天的误会，当然很好澄清，可他们连五年前的事都挖出来了，你五年前就控制不了，五年后也一样没用！”

　　五年前的事是上层资本派系倾轧的结果，辛玫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和替罪羊。外网报道五年前就已经被清理过一次了，现在居然还能这么快就重新冒出来，不可能是巧合。

　　法穆被她骂得很失落，他也知道事实。他不是温特家的继承人，但顶着温特姓氏出生。他不在权力中心，不意味着他不被中心影响，他能行事自由，前提是不伤害温特家的利益。

　　在这次舆论里，他除了对外澄清自己跟辛玫没有关系这一点以外，没有多余能力帮她。

　　前面的夏穆一直在应付港城那边的问话。他下午让戴维交涉公关的事很快就传到决策层了，通话内容不难听出情况难办。

　　不多时，辛玫家所在的小区到了。

　　双生子此行只是为了陪辛玫回来，并无时间多留，送辛玫回家以后很快就告辞了，他们回去还得应付港城那边的线上会面。

　　秦晏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玄关门一关上，辛玫就抱膝缩到了沙发上，团起来的身躯像个小刺猬。这是她一个改不掉的习惯，心里难过就要团起来。

　　秦晏在她身边安抚，耐心地说，“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别想那些事了。”

　　辛玫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大眼睛透着仓皇，声音闷闷地问，“秦晏，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些东西压下去？”

　　她的眼睛里水雾盈盈，眸光颤动着示弱的哀求，“温特家在国内没用的，我只有你，秦晏，只有你能帮我……你帮我压下去，好不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事情闹这么大我也去不了迎宾会，去了一定会出事，我什么都不能做了，我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你让那些报道消失，好不好？”

　　秦晏漆黑眼眸深深，倒映她身影的瞳孔如望不见底的湖，他缓缓问，“你觉得压下去就有用？”

　　辛玫的碎碎念被倏地截断，圆圆眼眸轻怔，“什么？”

　　“五年前，温特家压下丑闻保住名声；五年后，一张照片就让那些东西再次浮现，它们就像挥之不去的影子一样跟着你。舆论就像海潮，强压下去只会让它积蓄更大的力量，下一次爆发会来的更加猛烈。你必须自己站出来面对，这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秦晏微微向前倾身，双手扳开她环抱膝盖的手，暗流涌动的目光紧锁住她，“你五年前从国外躲回国内，五年里从舞台退守琴行，接下来还要躲到哪里去？要在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躲一辈子吗？”

　　“我没有躲！”辛玫下意识反驳，“我只是不想再被那些东西伤害，你没有经历过，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所有人都指着你骂，指着你大肆点评，从你的名字到外貌，再到生平，他们还骂妈妈……”

　　提起这个十多年都没有叫过的称呼，她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哽咽，“妈妈已经去世很久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你也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跟喜欢的人谈了场恋爱而已。”

　　辛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都知道？”

　　“是。”秦晏迎上她的目光，“你跟温特家的那对双生子都在一起过，他们亲口告诉我的。你没做错任何事，你应该继续站在舞台上，站在你八岁那年就登上的舞台，你的才华不应该被掩埋。”

　　分不清是被情绪逼到极致还是被他的言语安慰到，五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是没错的。

　　辛玫的眼泪再次决堤，“我不想站在舞台上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最好一辈子谁都看不见我……秦晏，你帮帮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抓住他的手臂，满眼希冀，“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秦晏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底掠过哀伤情绪。如果纯粹以爱人的身份出发，他会对她百依百顺，可他与她之间又不只是纯粹的爱人。

　　他眸中闪过的动容再一次被冷硬取代，他反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辛玫，”他近乎残酷地说，“你不能做普通人，你是天生的音乐家。你每次看到别人在舞台上演奏的时候，眼里都不自觉地散发光芒，你能骗过别人，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那么小就站上去了，你比谁都适合那里。”

　　“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污名能伤害你，恰恰是因为你在试图逃离那里。只有你自己重新站上去，用你的声音阐述事实，那些谣言才会不攻自破。”

　　“我做不到！”辛玫疯狂剧烈地摇着头，神经绷得很疼很疼，恐惧像潮水一样在她心里泛滥，“我会发抖的，我会喘不过气，我一想到台下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一想到屏幕上出现我的脸，我一想到有照片流出去……”

　　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一觉醒来被无数镜头和闪光灯包围的噩梦场景。

　　“你能做到。”秦晏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帮你压下这些报道，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辛玫的声音骤然拔尖，推开他的眼神充满受伤，“你明知道我会崩溃，你明知道我做不到！秦晏，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秦晏眼神复杂，“我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承认了。

　　他就这样承认了。

　　辛玫怔怔地看着他。

　　在她眼里，秦晏一直是那个温和耐心的情人，是把她从泥泞中拉出来的骑士，可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残忍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她真的了解过这个跟她耳鬓厮磨的男人吗？不……不对，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任何一个跟她耳鬓厮磨的男人。

　　夏穆是陌生的，他把她抛弃了。

　　法穆是陌生的，他把她关起来了。

　　秦晏更是陌生的，他逼着她去做台前华丽的木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人生的悲哀，三段感情都蠢得可笑。

　　她陷入莫名的安静，秦晏稍微缓和了语调，像谈判那样向她抛出条件，“玫玫，你必须答应我站上舞台，完成迎宾会的演奏。在那之后，我可以动用所有资源帮你压下舆论。”

　　他明示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以她的恐惧和勇气作为筹码的交易。

　　她颤抖着问，“你在逼我……”

　　“是。”秦晏坦然承认，“我在逼你，逼你走出那个被恐惧禁锢五年的牢笼。”

　　他靠近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像个救世主一样，“相信我，玫玫。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你必须走上的道路。我很爱你，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你，所以我不愿意看着你落魄。”

　　辛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温柔掌控欲，她意识到她终于要开始遭报应了。

　　她想起五年前他们初遇的那天。

　　她身无分文，狼狈回国，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找不到，虎头虎脑地奔去秦晏店里面试。

　　那时候他正在二楼的会所里跟同伴谈事，看琴行前台领来一个应聘人，作为面试官的他，表情看起来比她还要意外。

　　辛玫的自我介绍讲得磕磕巴巴，让秦晏听得很烦，他直接问她会什么？

　　她会什么呢？

　　她只会弹琴。

　　她想了想，走向会所那架不知道落了多久灰的箜篌，弹了一曲即兴的高山流水。秦晏的目光先是落在琴上，而后慢慢落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欣赏过她的身材，最后才落到她的脸蛋。

　　一曲终了，他问辛玫，“你愿意来我这里吗？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做，但同时你什么都必须做。”

　　他的话里有话惹来同伴一片揶揄。

　　如果辛玫真的只是一个懵懂青涩的黄毛丫头，可能当场就要羞到脸红了。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很平静地看向他，反问了他一句，“我可以来您这里，您能为我提供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同时我什么都想要。”

　　“我能提供的就是你想要的一切。”秦晏对她说，“但是如果你做不到我想要的一切，你必须独自承担后果。”

　　往后五年，秦晏信守承诺，给了她想要的一切，然而辛玫却无数次地出尔反尔，很多应该做的事都不愿去做，而她对此毫无愧疚。这很正常，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听话乖巧的好姑娘——所以，她要开始承担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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