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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
他没有反对，迈步走进殿中。
齐攒并未觉得锦囊是个什么独特的玩意儿，坐在案前，反倒是皇后翻找的动作更有趣些。
“让下人们来找便好，事事亲力亲为怎么能行。”
一缕发丝垂落脸侧，她道：“是臣妾不许她们碰的。”
和语之学了绣工后，她已经捡起了从前的手艺，她学东西又快，这只锦囊已经缝得很好了，玄色的底上交织的金色茱萸栩栩如生。
“臣妾斗胆请陛下张开手。”
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实在百无聊赖，不过看她期许的模样，又不想时时刻刻做那个扫兴的人。
他脸上多出一分不屑。
还没等眼神从她脸上移开，那软软的物件就落到了手心，就如同一根羽毛在心间扫过一样。
齐攒捏起来，好奇似的瞧了瞧。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确实是第一次，徐意润也新鲜，盯着他的脸一时失了神。
“这么小，有什么用？”
“放玉翁仲这个大小正合适。”
他捏在两指间瞧瞧，道：“原来如此。给乳儿戴玉，这是民间风俗？”
徐意润一愣。“庶民能有几个用得起玉呢。”她试探地探过头：“以翁仲辟兵，此乃王公贵族常为。”
发现他渐渐僵硬的神情，她语气松快地试图缓和，“终于叫臣妾抓着陛下的短处了，这事要想知道还是得问母后。”
他极慢地眨了一下眼。“这种小事，母后怎么可能记得。”
她娇俏笑道：“这话臣妾以为不对。陛下非人母，不懂母亲的心。不管多小的事，只要与孩儿有关，怎么也不会忘的。”
他扯了扯嘴角：“那朕的确不懂。”
慢慢向他凑近，她万般柔情地靠在他肩上。“陛下很快就能懂了。”
齐攒搓磨着那丝线，终于回想起了正事。
“东西太小，刺字伤眼，绣四个大字罢了，就绣‘延年益寿’。”
她轻轻呢喃：“延年益寿……”
“这几个字倒不难，让袁昭画个字样就好。”
“臣妾正有此意。”徐意润下巴搁在他肩上，无辜地眨眨眼。
真不知他要演到何时才罢休。
“陛下，臣妾自知不该多嘴，不过免不了听闻一些风言风语，自然知晓了厘重的事。”
“皇后指什么？”他淡淡道。
她声音中夹杂上一丝愁绪：“臣妾倒是不知厘重究竟犯了何等错处，不过他到底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昨日陛下还命他代行礼官之责，臣妾想，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见他不语，她赶紧又说：“臣妾难免妇人之仁，陛下莫要介意。”
皇帝一下一下揉搓着她的指腹，像是把玩着什么物件儿，随性自如。听闻这话也不过一笑，“皇后既然这般关心，朕将此事交于你去做，如何？”
她靠得身子僵硬，堪堪将头抬起。
“陛下不要打趣臣妾了，我没什么能力，怎担得起此等重任。”
他轻轻勾起唇角，“皇后还不知道吧，此事与你大有关联。朕处罚厘重就是因为他收了钱塞进上林苑的那个马啬夫，冲撞皇后与皇嗣，没有赐死已是仁慈。”
她故作惊讶，抬起身子。
“原来是这样……那那个马夫，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已被下面的人分吃了。”
他说得风平浪静，徐意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阵寒意攀上后颈，毛骨悚然。
看到她的反应，他反一脸担忧地说：“要是平时皇后对刑法之事好奇，朕可以带你去瞧。不过现在你怀有身孕，那场景太可怖，吓到你就不好了。”
她顿了顿，才脸色不太好地开口：“陛下又拿臣妾取笑……”
齐攒果真笑了，喉间发出畅快的声音。“朕逗你开心罢了。那人一听见要被赐死，在众人面前吓尿了裤子，哈哈哈，这样一个人，杀不杀又有什么分别。”
徐意润怔住，不再言语。
“那些贱奴真是放肆，竟然让这些闲言碎语污了皇后耳朵，看来你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得空朕亲自教导教导你手下这些奴婢。”
表面关心的话，在徐意润听来分明只有四个字：管教不力。
“这种小事怎能劳陛下亲自动手。都怪我从前在家时耳濡目染将祖母治下的办法学来，自打进宫就对下面人疏于管教才让陛下不快。说来也不怪他们，还得我以身作则才是。”
“好了好了。”他面露不悦，“为那些没必要的人紧张做什么。”
明白他已不会再追究，徐意润没有反驳，低眉顺眼地垂下头。
齐攒拿起案上的宫例看了一会儿，搁下时已经没了刚刚的不快。
徐意润是颇会察言观色的，立刻扶上他的手臂。
“皇后如今有了身子行动不便，还是让朕来伺候你吧。”
“臣妾不敢——”她下意识抗拒，却还是在被横抱起时失了声，只得抱住他的脖颈来抵抗悬空的可怖。
但被轻轻放在床上后，他却并未离开。徐意润刚松开手，腰就被那只有力的手拽回，贴着她的上半身反而近了一点。
“一直以来太后心中的后位人选都是付晗，可最后却并非她当选，皇后知道为什么吗？”
他漠然的声音被无端放大，徐意润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下一瞬，便听见他说：“因为她不乖。”
威胁之意如同毒蛇一般将她的脖颈狠狠缠绕，徐意润恍惚地眨了眨眼。“陛下……”
“臣妾并非付晗，父母亲人皆不在身边，”她思索良久，只吐出这么一句话：“臣妾能仪仗的不是只有陛下一人吗？”
“是吗？”他的声音已经变远，“这样最好不过，于你、于我都是。”
他低下头，慢慢向下滑去，认真地将唇瓣贴上她的小腹。徐意润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竟从这动作中看出一丝虔诚，瞬间僵住。
上身抬起，他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轻蹙的眉头似乎藏着什么愁绪，比平时还深，可那喷薄在腹部的呼吸明明就舒缓沉重，显然是放松状态。
“你说厘重在我身边服侍许久，但毕竟提拔他的人是陈怀礼，不是我。”
她伸出的手一顿，还是落在他额上。
“看来他还犯下过什么别的罪行，不然陛下不会这般狠心。”
君上罢黜宦官竟然要使手段，可见他也并非说得那般大义。
“朕从前也不知他竟这样会演戏。”
徐意润不语。
“我问了齐延，可晓得他手底下有这么个马夫，不问不知道，原来此人是她夫人谢姒从中作梗。”
他闭着眼，露出一记苦笑，徐意润只觉得发痒，又不敢推开他。
“这人叫孟净，是豫州的大户，花了好大一笔钱给厘重，朕派去抄家的人回来复命时说搜兵从厘重府上搜到好多钱，好多好多钱。”
她慢慢停下手上动作，心也渐渐沉下。
“能为陛下了却这桩心病，臣妾就放心了。”
听见这话，他也抬起身体，移到她身边。
“你这话是何意？”
他从后向前，一点点抱住了她，最终将手塞入她的手心。
“陛下不懂就罢了。”
她语气平静，好似真真不在意似的，实则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她一向小心谨慎，虽然没自负到以为皇帝对她有什么温情，却也以为自己正慢慢靠近着他的心。
岂料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算，连棋子都不是，仅仅一个想丢就丢的东西罢了。
“若非实在天时地利人和，我怎忍心将你置于这种危险境地。”他靠上她的肩，沉声道：“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待你。”
想废一个宦官，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吗？
他又说了些什么话，她却恍惚得听不清，只觉它们像风一样从耳边掠过了，不能在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陛下多虑了，臣妾不敢有怨，陛下贵为天子，无需对臣妾说这些话。”她苦笑一下。
他的手臂渐渐僵硬，放在她腕上如同一块烙铁。徐意润紧闭上眼，那禁锢便撤了下去。
他翻身的动作倒是迅速，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小心眼，因这事埋怨他。毕竟他为君，她为臣，他已然“低声下气”地同她说，甚至还大发慈悲地给了她承诺，她到底还在不满什么呢？
无声地叹了声气，徐意润轻轻转过身，只看到他沉静的背影，想说什么话又堵在了嘴边。手指下意识蜷缩，攥紧了绸被，最终只能强迫自己松开，在心里说一句罢了。
有些东西没必要争，也是争不来的。
徐意润睡眠不浅，可皇帝离开时的动静却听得清清楚楚，身边一晃，她就下意识睁开了眼。夏日天亮得早，眼下外头还是黑天，不知他是醒得太早还是整晚没睡。
她刻意继续着略沉重的呼吸，又阖上眼皮。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这会儿才有心思回想当天的事，包括太后那句话。
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她像是能预见后事，才提醒她注意车马——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
还是得去长乐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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