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信重临

作者:LynM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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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周淮昭几乎是推开车门冲出去的。

      他快步走向电梯口,紧盯着那不断下跳的红色数字,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他不得不刻意放慢呼吸,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悸动。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周淮昭走进去,冰冷的镜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因今日重要会议而穿着的正装,此刻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露出小片紧绷的肌肤。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黑发不听话地垂在额前。

      他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修长的手指有些发颤,却依旧耐心地将扣子一粒粒重新扣好,又徒劳地耙梳了几下头发,试图恢复一丝往日的齐整,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叮。”

      电梯到达23层。

      门开,他迈步而出,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略显急促的“噔、噔”声响,与他失控的心跳混在一起,最终停在一道熟悉的深色门前。

      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走到了审判的圣殿前。

      指尖几乎已经触到了冰凉的指纹识别区,却在中途硬生生顿住。周淮昭转而抬起手,郑重地按响了门铃。

      等待的几秒被无限拉长。直到里面传来熟悉的、软绵绵的“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咔哒”一声,门锁轻响,向内打开。阮存雾仰着那张白净清丽的脸庞望他,眼眸清澈如初,轻声说:“回来了。”

      梦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与现实严丝合缝地重叠。

      周淮昭鼻腔猛地一酸,开口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浓重委屈:“回来了。”话音未落,他就意识到这嗓音里的狼狈,慌忙低下头,试图掩饰,温热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砸落在脚边。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想要迅速抹去这不合时宜的脆弱痕迹。

      一只温软的手却先一步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将他稳稳地牵进屋内。

      紧接着,另一只温润细腻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柔地为他擦拭不断涌出的泪痕。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尾音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对不起。”

      周淮昭抬眸,在模糊晃动的视线里,清晰地看到了阮存雾同样泛着红晕的眼眶,和那纤长睫毛上未干的湿意。

      阮存雾见他只是僵立着落泪,便轻轻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做了一个烙印在彼此记忆深处、他们都无比熟悉的动作。

      她微凉的唇,温柔地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是从前那个深爱着周淮昭的人,最爱做的、表达亲昵和安慰的动作。

      额间传来久违的、带着人独特气息的柔软触感,周淮昭浑身一颤,积蓄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眼泪瞬间掉得更凶更急,几乎无法抑制。

      阮存雾伸出双臂,轻轻地环抱住他,一手在他微颤的背脊上一下下抚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温声软语地哄着:“不哭了,好不好?”

      这熟悉的、带着无限包容的语调,让周淮昭心口酸胀得更加厉害,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但他终究还记得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只能竭力吞咽下喉间的哽咽,徒劳地试图组织语言:“我……你……我……”

      “我想起来了。”阮存雾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微湿的衬衫前襟,声音清晰而肯定,“一切都想起来了。”

      想起那些被海水淹没的过往,想起周淮昭就是她梦中那个模糊却让她无比安心的轮廓,是她遗落在时光深处的、唯一的爱人。

      周淮昭猛地收紧了手臂,将人死死地、用力地箍进自己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血脉相连,再不容许任何形式的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稍稍退潮。周淮昭稍微松开些许,但仍将人圈在怀中,他低头,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角的湿润,哑声问:“是怎么想起来的?”

      阮存雾眼神飘忽了一瞬,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注视,含糊其辞:“就……不知道怎么,突然一下,就想起来了。”

      “真的?”周淮昭狐疑地眯起眼,目光敏锐地扫过室内,随即定在了餐桌上一个崭新的、印着医院logo的纸质袋子上。

      阮存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紧,连忙开口,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坐车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后面的车追尾了,头不小心磕了一下,可能跟我之前出车祸的场景有点像,然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不过你放心,我立刻就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医生说了,真的没事。”

      周淮昭沉默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袋子,抽出里面那份报告,低头逐字逐句地看着。

      阮存雾跟过去,轻轻拉住他西装的衣角,语气带着点急切地保证:“真的没事。你看报告上都写着‘未见异常’呢。如果真有什么事,那也应该是医院给你打——”话到此戛然而止,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遥远而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周淮昭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那份轻飘飘的、宣告着“平安”的报告,沿着中缝对折,指腹用力压过纸面,发出清晰到近乎刺耳的刮擦声。然后,他再次对折,动作机械而精准,将它变成一个边缘锐利、无法再折的、小小的方块。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沉静得近乎枯竭,深深地望进阮存雾眼里。那眼神里没有怒火,没有质问,只有一种透支了所有情绪后的平静,深不见底,让人心慌。

      “那天,”周淮昭开口,声音是过度压抑后特有的低哑平稳,“我在开会。手机屏幕在桌上亮起来,是公安局打来的。”

      他顿了一下,像在给她时间,去消化这几个冰冷字眼背后所承载的重量。

      “我走到走廊上接听。”他继续道,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剥离出来,“是一位警官。他确认了我的身份,然后告诉我,在滨海西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轿车失控撞破护栏,坠入海中。”

      周淮昭的视线微微下垂,落在了被他折成方块的报告上,仿佛那上面写着与多年前截然不同的判决词。

      “他报出了车牌号。”他说到这里,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他说,现场只找到了严重损毁的车辆和部分零散的随身物品,没有发现当事人。他们通过车内的证件和手机里设置的紧急联系人,联系到了我。”

      “他们需要我,立刻去现场协助调查,并,确认那些物品。”

      周淮昭忽然停了下来,房间里静得可怕,落针可闻。他伸手,似乎想去拿桌上的水杯,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凉杯壁的瞬间停住,然后缓缓收回,紧紧攥成了拳,骨节因用力而凸起,泛出青白色。

      阮存雾屏住呼吸,看着对方每一个克制到近乎僵硬的细微动作,心口像是被那只攥紧的拳头狠狠握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我去了。”周淮昭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路上,我闯了三个红灯。我不记得是怎么把车开到那里的,只记得……那天海岸线的风格外大,吹得人眼睛发涩,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最后给我看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他的目光倏地扫过阮存雾现在空无一物的手指,速度快得像一道来不及捕捉的错觉,随即迅速移开,“里面是你的帆布包,屏幕碎裂粘着血迹的手机,上面也沾着血迹。他们问我,这些是不是属于你的物品。”

      周淮昭的叙述在这里戛然而止。他没有描述自己当时是如何失态,没有说他是怎样用颤抖的手签下那个确认的名字,没有说那之后的日夜,他是如何行尸走肉般度过的。

      所有撕心裂肺的惊涛骇浪,都被他强行压缩、封存在了这几句简练到近乎残酷的平静陈述里。

      他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的平静表象,在这一刻薄如蝉翼,脆弱得一触即碎。

      他看着她,嘴角极其艰难地、微微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表示“都过去了”的轻松弧度,却最终失败,只在她眼前留下一个比哭泣更让人难受的痕迹。

      “所以,”他总结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即将破碎在空气里的叹息,“我那天接到的,是公安局的电话,通知我,你连人带车,消失在了那片冰冷的海里。而不是……任何一家医院的电话,告诉我,你只是不小心,磕碰到了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千斤重担,却又扛起了另一份歉疚:“但我还是必须向你道歉。我骗了你,装作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重新靠近你。”

      阮存雾用力摇头,伸手紧紧握住他依旧微凉的手,指尖传递着坚定的力量:“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但我更想说的,不仅仅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对不起,我的意外让你承受了如此漫长的痛苦与等待。

      但也谢谢你,谢谢你有足够的耐心、勇气和深爱,面对失忆的我,也愿意抹去过往,以全新的姿态,再一次,坚定不移地走进我的世界。

      周淮昭将人轻轻重新揽回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语气低沉,却带着点故意流露的、惹人心疼的恶劣:“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想让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所以你不准再离开我。不准再用任何方式,从我生命里消失。”

      阮存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拉起他一只手,将他的掌心,稳稳地贴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下面平稳、有力而蓬勃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传递着生命的韧性与温度。

      “能感受到吗?”她仰起脸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它很有活力,很健康地跳动着。我向你保证,它会努力工作到一百岁,一秒都不会提前偷懒。”

      周淮昭凝望着她,终于从眼底深处,缓缓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低低地、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嗯。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活给我看。”

      两人又依偎着说了好些话,直到窗外夜色渐深,房间里一片温馨静谧。

      突然,“咕噜”一声清晰的腹鸣,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温情脉脉的氛围。

      周淮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阮存雾,眼神湿漉漉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饿了,西西。”

      听到这个久违的、熟悉又带着点私密亲昵的称呼,阮存雾明显怔住了,足足愣了两秒钟,随即,一片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悄爬上了她白皙的耳根。

      周淮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反应,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探究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促狭:“怎么了?太久没听,连自己的小名都觉得陌生了?”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早已过世的父母,恐怕也只有周淮昭一个人,还会记得并且如此自然地唤她“西西”了。

      阮存雾微赧地垂下眼睫,拉住他的手,轻咳一声试图掩饰:“没有,就是……”

      “就是什么?”周淮昭挑眉,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神情,逼近一步,“是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吗?”

      阮存雾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他的手臂:“都怪你。不好好收着我以前送你的那本画册,就那么大剌剌地放在书架上。我……我不小心看到了,看到那个署名‘Sissi’,我还以为是哪个……别人送给你的。”

      “那怎么不直接来问我?”周淮昭握住她作乱的手指,轻声问。

      阮存雾别开脸,语气闷闷的:“也觉得没必要问。就算……反正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失忆时期的不安和笃定交织的复杂情绪。

      周淮昭低头,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唇角,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傻不傻,自己吃自己的醋。”

      “我才没有吃醋……”阮存雾下意识反驳,却在周淮昭了然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渐小,最后不得不红着脸小声补充,“最多,是有一点点不爽。当时想的是,你以前的样子,我都没亲眼见过,要是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话语里带着真实的惋惜。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抬起眼认真看向周淮昭,“对了,你最开始找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说我失忆了,而你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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