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心

　　针对王霞老师的调查，如同在致密的花岗岩上寻找裂缝，进展缓慢而艰难。校方表面配合，实则处处设障，试图将影响降到最低。那几个涉事女生在家中和律师的“指导”下，口径一致，将一切归咎于“无心的玩笑”和林薇的“过度敏感”。

　　然而，贺浔和莫梨都深知，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瓦解。方柯和技术队的同事加班加点，在海量的网络数据和过往学生记录中细细筛查。

　　这天下午，方柯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地冲进贺浔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U盘和几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

　　“贺队！有发现了！”方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们在一个已经半废弃的本地学生匿名论坛里，挖到了一个几年前的老帖子！发帖人自称是王霞带过的上一届学生，详细描述了被她长期用言语羞辱、嘲讽成绩，甚至被她在家长会上公开贬低的经历！下面还有好几个匿名回复，都在诉说自己或朋友类似的遭遇！”

　　贺浔精神一振，立刻接过U盘插入电脑。莫梨闻声也从隔壁走了过来。

　　帖子写得并不长，但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时隔多年仍未消散的委屈。发帖人详细记述了几次被王霞当众讽刺“脑子笨”、“拖班级后腿”的场景，甚至提到了王霞曾对她说过“你这样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之类极具打击性的话语。下面的回复虽然匿名，但所描述的王霞的行为模式、常用讥讽语句，与林薇的遭遇高度相似。

　　沉默的受害者并非不存在，他们只是散落在时光的角落里，等待着有人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声音重新汇集。

　　“能联系到这个发帖人吗？”贺浔立刻问。

　　“正在尝试！”方柯答道，“这个论坛注册需要邮箱，技术队正在溯源。虽然希望不大，但至少证明王霞这种行为不是第一次！”

　　莫梨看着那些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眉头紧锁：“这些证言虽然不能直接作为本案定罪证据，但足以构成合理的怀疑，并描绘出王霞一贯的行为模式。我们可以据此向教育局和学校施压，要求他们严肃处理，并对林薇的情况重新评估。”

　　正说着，贺浔的手机响了，是派去学校再次询问其他学生的小李打来的。

　　“贺队！”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环境，“我刚才问到一个男生，他一开始也不肯说，后来我跟他保证保密，他才偷偷告诉我，他亲眼见过王老师把林薇叫到办公室，说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林薇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还说……班上有几个同学其实知道那几个人欺负林薇，但都不敢管，怕惹麻烦，也怕王老师……”

　　恐惧是沉默最好的温床，尤其是在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中。

　　挂掉电话，贺浔的脸色更加凝重。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不仅有直接的霸凌者，有失职偏袒的老师，还有一群在恐惧中保持沉默的旁观者。林薇几乎是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里，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我们必须打破这种沉默的共谋。”莫梨沉声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聊天记录上，“这些匿名的声音，就是突破口。我们可以尝试联系这些曾经的受害者，哪怕只有一两个人愿意站出来，意义都非同小可。”

　　贺浔点了点头：“方柯，全力追查那个发帖人和其他可能的受害者。小李，继续在学校外围寻找突破口，重点是那些可能心存愧疚或对王霞行为不满的学生，注意方式方法。”

　　他看向莫梨：“林薇那边……”

　　“她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自我评价极低，甚至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自己。”莫梨叹了口气，“王霞那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毒害，比她同学直接的欺凌影响更深。我需要更多时间。”

　　就在这时，贺浔的座机再次响起，是前台转接进来的，来自林薇的父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不再是纯粹的愤怒或无助，而是混合着震惊和某种……豁出去的决绝。

　　“贺警官，莫老师……我……我找到了一样东西。”林父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薇薇藏在床垫底下的……一个日记本。”

　　贺浔和莫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里面……里面记了很多事情。”林父哽咽了一下，“从高一上学期开始，几乎每一次被嘲笑、被捉弄，还有……王老师跟她说的每一句难听的话，她都……她都记下来了！时间、地点、说了什么……清清楚楚！”

　　当言语化作刀剑，文字便成了记录伤痕的唯一方式。那本日记，是一个少女在绝望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份无声证词。

　　贺浔立刻安排人前去取回日记本。

　　当那本封面印着卡通图案、略显陈旧的日记本被送到警局时，所有人都沉默了。翻开内页，工整甚至有些娟秀的字迹，记录的却是一段段触目惊心的经历。从最初被嘲笑穿着土气，到作业本被撕毁，再到课桌上出现侮辱性词汇，以及王霞一次次在公开或私下场合，用“朽木不可雕”、“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等尖刻言语对她的贬低和打击……时间线清晰，细节具体，情感压抑而克制，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尤其是在最近几个月的记录里，字里行间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绝望和自我怀疑：“也许王老师是对的，我就是个废物。”“她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活着好累……”

　　莫梨一页页地看着，心一点点地沉下去。这不仅仅是一本日记，这是一个花季少女精神世界一步步崩塌的路线图。

　　“有了这个，”贺浔合上日记本，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看王霞和那几个学生，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证据的天平，开始倾斜。

　　贺浔亲自带队，再次前往学校。这一次，他直接带着林薇的日记本复印件和初步收集到的网络证言，要求与校领导及王霞进行正式对话。

　　坐在会议室里，贺浔将日记本的复印件推到对方面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王霞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王老师，还需要我念给你听吗？”贺浔的声音像淬了冰。

　　王霞的嘴唇哆嗦着，额头渗出了冷汗，之前的镇定和狡辩在铁一般的记录面前，土崩瓦解。她试图辩解那是“气话”，是“为了激励学生”，但在贺浔一句“用摧毁自尊的方式来激励？”的反问下，哑口无言。

　　校领导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控制的范围。

　　与此同时，方柯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成功联系到了那位匿名发帖人。对方如今已是一名大学生，在警方的鼓励下，她愿意站出来，指证王霞当年的行为对她造成的长期心理伤害。

　　裂缝，已经被撬开。微光，正从裂缝中透入。

　　但贺浔和莫梨都知道，让施暴者受到惩罚只是第一步。如何修补林薇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如何让她重新相信这个世界存在善意，将是一场更为漫长而艰难的战役。

　　而此刻，坐在警局心理疏导室里的林薇，依旧低着头，对外界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暴，似乎一无所知，又似乎，漠不关心。她的世界，还停留在那片被恶意笼罩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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