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陆景珩那句如同冰锥般尖锐而精准的反击，像是一盆冷水，非但没有浇灭沈国明和他女友的嚣张气焰，反而像是捅了马蜂窝，瞬间引来了更加恶毒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你说什么？！你个病痨鬼说什么？！你敢骂我是废物？！”沈国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陆景珩脸上，他指着陆景珩，对着沈澜晞咆哮：“你看看！你看看你找的这是个什么东西！目无尊长！口出狂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小丽更是叉着腰，尖利的声音像是要划破空气：“就是！一个快死的小白脸，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还尊重？守护？笑死人了！我看你是自身难保，还想学人家当护花使者？别到时候嗝屁了，还得让我们家晞晞给你收尸！晦气东西！”

　　“你们给我住口！”沈澜晞气得浑身发抖，胸脯剧烈起伏，她上前一步，再次挡在陆景珩身前，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她可以忍受他们侮辱自己，但陆景珩刚刚还在生病，身体虚弱，她绝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承受这些污言秽语！“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她不想连累他，一丝一毫都不想。

　　然而，被她护在身后的陆景珩，却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激动或脆弱。他甚至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在沈国明和小丽那愈发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中，陆景珩缓缓地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支小巧精致的银色录音笔。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按下了一个按钮，录音笔上亮起一个微小的红点。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因为病弱而显得格外深邃的桃花眼，此刻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淡淡地扫过沈国明和小丽那两张因为愤怒和口不择言而扭曲的脸。

　　“继续骂。”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压迫感，“诽谤、侮辱、人身攻击，还有之前的敲诈勒索未遂……证据都很充分。我不介意现在就让我的律师团队，带着这份录音，以及之前几次沈先生索要钱财的记录，去公安局立案。或者，直接向法院提起名誉权侵害和敲诈勒索的诉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沈国明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沈先生，你觉得，是你们骂得痛快，还是法律的制裁来得更快？”

　　一瞬间，整个律所鸦雀无声。

　　沈国明和他那个女朋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咒骂和嚣张都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他们看着陆景珩手中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再看看他脸上那副冷静得近乎可怕的神情，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年轻男人，绝对说得出做得到！他能请得起最好的律师，也有足够的能量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沈国明指着陆景珩，手指颤抖，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那小丽更是吓得缩到了沈国明身后，再也不敢吭声。

　　“滚。”陆景珩没有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沈国明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为了色厉内荏的狠话，他拉着小丽，一边往门口退，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沈澜晞：“好！好你个沈澜晞！你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像是生怕陆景珩反悔似的，两人狼狈不堪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律所，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砰”的一声，沈澜晞快步上前，用力地将律所的门关上，反锁，仿佛要将所有令人作呕的人和事都彻底隔绝在外。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着门板，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

　　然而，当她转过身，看向沙发时，心却猛地一沉。

　　刚才还冷静强大、气场逼人的陆景珩，在那对男女离开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松弛，反而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他靠在沙发背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浅短，胸口微微起伏着。他闭着眼睛，浓密的长睫毛无力地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极致的脆弱和破碎感，仿佛刚才那番对峙，已经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元气。

　　“陆景珩！”沈澜晞心脏一紧，所有的怒火和委屈都在看到他这副样子的瞬间化为了担忧和心疼。她立刻冲到他身边，蹲下身，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叫医生？”

　　她慌乱地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温度似乎比刚才又高了一点。

　　陆景珩缓缓睁开眼，对上她写满焦急的眸子，虚弱地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无力的笑容：“没……没事……就是有点……累……”

　　沈澜晞看着他强撑的样子，鼻子一酸，赶紧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慢慢喝。”

　　陆景珩就着她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他重新靠回沙发，闭目缓了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沈澜晞就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确认他真的只是疲惫，而不是病情反复，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然而，一想到他刚才不顾自身虚弱，强行站出来维护她的样子，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让她喉咙发紧。

　　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压低了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问道：“陆景珩……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自己还生着病，明明他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还要强撑着出来，面对她那对如同吸血鬼般的亲人？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

　　陆景珩听到她的问题，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慵懒，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却异常柔和：“因为……我看不得你受委屈。”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等沈澜晞反应，便自顾自地、轻声地开始剖析自己，也剖析着她：

　　“澜晞，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会选择逃避，为什么会说‘还没想好’，为什么会只肯和我做‘普通朋友’。”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沈澜晞的心上。

　　“你害怕，对吗？”他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语气笃定而温柔，“你害怕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害怕投入一段感情最终却收获背叛和伤害。你害怕我们之间身份的差距，会让你失去平衡，会让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你更害怕……依赖上一个人，最后却发现无法依靠，那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比你一直独自站在地面上，要痛得多。”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沈澜晞内心深处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紧锁的房门。她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将她看得如此透彻。

　　陆景珩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继续诉说着，像是要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捧到她面前：

　　“所以，我想告诉你，沈澜晞。”

　　“我陆景珩，不是什么花花公子，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一时兴起。或许一开始是欣赏和好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变了。”

　　“它变成了……看到你明明很累却还在硬撑时，会心疼；看到你被欺负时，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挡在你面前，哪怕我自己也狼狈不堪；看到你皱眉，我就想把它抚平；看到你笑，我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我知道你独立，你坚强，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永远那么坚强。”

　　“你可以脆弱，可以退缩，可以发脾气，可以有任何情绪。因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这里。”

　　“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无法改变我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差距。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陆景珩的世界里，你沈澜晞，永远不需要仰望任何人，包括我。我们会是平等的，是并肩的。”

　　“我不敢承诺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未来，那太轻浮。但我可以承诺现在，承诺我的真心，承诺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过得更安心，更快乐一点。”

　　“如果你还是害怕，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像你说的，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但请你不要完全把我推开，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声音因为虚弱和情感的涌动而微微发颤，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和恳切。他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实、最直接的内心剖白。

　　沈澜晞就那样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看着他苍白而认真的脸，听着他温柔而坚定的承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涩、柔软、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视线变得模糊。

　　陆景珩看着她微微泛红、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她那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的倔强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眼角，拭去那即将溢出的湿意，声音温柔得如同叹息：

　　“别怕，澜晞。以后……都有我呢。”

　　就是这一句。

　　这句简单到极致，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和承诺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又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沈澜晞所有强撑的防线和理智。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夺眶而出，汹涌而下。

　　陆景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泪水吓了一跳，顿时慌了神，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或者逼得太紧吓到她了，连忙手足无措地想要道歉：“对……对不起，我是不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沈澜晞猛地伸出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地埋在了他微凉而带着药味的颈窝处，然后，压抑了许久的、所有的委屈、恐惧、不安、挣扎，以及那被他笨拙却真挚的温柔所触动的心弦，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像个迷路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

　　陆景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崩溃的哭声弄得彻底愣住了，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那双原本不知所措的手，缓缓地、带着无限的怜惜和珍视，回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用自己尚且虚弱的怀抱，给予她一个可以尽情宣泄和依靠的港湾。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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