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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在路平和岳溪出发前往工厂后没多久,余元开着他的机动三轮,行色匆匆地要送楼上那对可怜的情侣去县医院。
叶纪知帮忙把两人扶上车,目送他们离开,平龙忽然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叶姐姐,我……忘记给车加油了……”
一向冷静的叶纪知也愣住了,下意识地问:“怎么会忘了呢?”
平龙瘪着嘴,急得直哭。
“别慌,他们没走多久,”叶纪知安慰似的揽了下平龙,她拿出手机,“我打电话问问。”
铃声哑了许久,对面传来“无法接通”,叶纪知放下手机,果断问:“去工厂的路就这一条对吧,你们有专业油桶吗?”
“有一个……”平龙依然在抽泣。
捆油桶的过程中,平龙一直念叨着要陪叶纪知一起去,叶纪知劝他:“不用,你好好看店,楼上还有个哥哥需要你照顾呢。放心,我们平时查访,走好几个小时的都有,更何况这次还有自行车。”
“你骑都骑不好……”平龙哭得更凶了,鼻音愈发浓重。
叶纪知迈着机械的步伐,听着脚下发出有规律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路都没有遇到其他人影,一点动静都显得异常清晰。
不远处传来咔嚓的声响,有树枝被雪压断了,可怜地跌落在地上,比自己方才跌得还惨,自己好在还穿得厚呢。
叶纪知回想起昨晚做的梦,她一夜都陷在梦里,极累。
她梦到了纪枫。
梦中的纪枫,不知何故肚子一点一点胀大,四肢显得越发细弱,就好像被吸走了所有血肉。叶纪知极其惊恐,担心纪枫会被肚子吞噬的,完全不知所措,碰都不敢去碰触她。转眼间,两人又切换了场景,似在逃难。纪枫一言不发,只顾往前狂奔。叶纪知拼命追在纪枫身后,妄图跟随她。跑到半途,叶纪知惊喜地发现一个出口,冲纪枫喊道“妈妈,右边”。纪枫像是听不见,径直拐向左边。
叶纪知随之惊醒,冷得发抖,却心潮澎湃。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在梦中见到纪枫。
推着车子,走在路上,叶纪知看着漫天撒落的雪花,任性地把雪和纪枫扯上联系,忽然心就有了着落。
待他们重新返回招待所时,平龙正捏着一个矿泉水瓶,挨个浇屋内摆放的小盆栽,瓶身像被揉搓过的纸片一样发皱。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平龙表情一下明亮起来,噌得蹿了出去,然后又一个急刹车,捏着衣角,局促地站在车子不远处。
“对不起。”
路平一下车,平龙就递上道歉。
路平心不在焉地一笑,摆摆手让平龙别放在心上。
见状平龙心里不再发慌,帮他从后备厢卸自行车,然后歪头对叶纪知说:“有几个人来找你们,在二楼。”
原来是导演他们提早到了,几人上楼打了个招呼后,面面相觑。
听了两人的“雪路惊魂”经历,导演没多大反应。他惦记着拍摄,又担心再耽误时间下去,到了夜晚更为不便。
于是,他摊着手,干巴巴地说:“那我们,再出发?”
路平和岳溪又重新坐回车上,叶纪知依然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工厂,留下来看顾宋遥。
等到他们取材回来,雪还在下。大家把回程路上买的一些家常菜,重新热了热,挪过来一个长型木桌,一群人在大厅默默吃着简单的一餐。
见叶纪知和自己中间远隔了两个人,路平有种受伤的感觉。
不久前她还曾用欣赏的眼神看自己,现在又这么冷冰冰的。连工厂都不愿一起去,像是要避开自己。里尔克觉得美是恐惧的开端,路平觉得他错了,欲望才是恐惧的开端。
大雪之下,他们好像被封在另一个时空。
人类波澜壮阔,宇宙无动于衷。
就像他和叶纪知。
政府在县城里给受伤的工人们分了安置房,文姐前两天已经被妹妹接出去了,今天余红英也趁着早晨的医院不那么拥挤,准备出院。
余红英一只手僵直着,以防用力过猛扯裂胳膊肘处新生出的血肉,慢腾腾地把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放在脸盆里。
“出了院也要好好护理,”一旁的陈大夫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她,“这里有详细的护理要求。”
“诶,好。”余红英的大姐接过单子,小心折叠后装进口袋。
“你就别拿东西了,”大姐说着话,伸手把余红英手上的一个小手提袋也给夺了过去,迈步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你慢慢走。”
“好。”余红英应着,看着自己两手空空,苦笑了一声,自己这样怕是以后工作都难找到。经过一个门诊时,她隐约听见里面有人问:“医生,这病不治会咋样?”
她迎面看见几个穿着颇为时尚的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卷着凉气走进医院。
医院卫生间,洗手台上方的镜子被报纸和稿纸乱七八糟地糊住,有人写下工工整整的“加油”二字,上面又被别的笔迹狠狠地一道一道试图涂掉。
叶纪知闷闷地伸出手指从左到右滑过一道道黑线。
后方有一个女声飘来:“上周有一名女工,刚拆了纱布,找人借了镜子,晚上一声不吭就从楼顶跳下去了。后来我们就把楼顶的门给封了,镜子也贴成这样了。”
叶纪知回过头,见是一名从隔间里出来的护士。
“救活了吗?”叶纪知轻声问。
“这个没抢救过来,还有两个救活了,但残疾程度比之前更重了。”护士的声音极力想表现得理性,但还是透着伤感。
叶纪知走回另外几人在的医生办公室,恰巧大家准备去病房拍摄,她默默跟在队尾。
陈大夫停在病房门口,对导演郑重地说:“现阶段容易二度感染,你们在门口拍几个画面就行吧。”
导演皱着眉不太满意,但这已经是他商量半天的结果了,只好答应。
隔着玻璃窗,里面的病人也在探头探脑看他们,觉得新鲜。
当看到一屋烧伤病人的时候,叶纪知脸色愈发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她用尽全力在抑制。
她从未见过纪礼他们的遗体,纪枫是怎么一点一点处理这些事的呢?
回到车上,几人默默梳理着情绪。路平开动车子,驶向宾馆,那里还有他们小分队的留守人员宋遥。
之后的行程都在县里,几人的住宿就从村里的招待所升级成了县里的宾馆,离开的时候平龙还恋恋不舍地和她们告别。
县城里比招待所那边稍微热闹一些,大道的积雪也都被铲起,灰头土脸地堆在路边。
吃过午饭,几人聚在一屋,路平和叶纪知在整理素材,屋内只剩键盘啪啪啪的声响。
岳溪举着手机地图,在一处画了个圈,然后截图存下。紧接着她又查了下天气,和屋内的队友共享情报:“明天转小雪。”
导演正专注地回放他的拍摄画面,闻声抬头说:“明天我要去零工驿站,老板让我拍一些镜头备用。”
“我跟你去看看。”叶纪知快速回了一句,手指依然在键盘按键上不停敲击。
“我也去。”岳溪举手。
“我……”宋遥发出浓重的鼻音,举起的手被路平按下。
“你待着吧,我们俩写稿。”路平说完,不经意地往叶纪知的方向扫了一眼。叶纪知并未抬头给他反应,他很难揣摩出叶纪知的真实想法。
叶纪知实则无暇他顾,忙着接收宋迢的信息,充分确定自己被宋迢压榨了,连颓丧的时间都没有。
凌晨近四点,她们从宾馆出发,城内此刻少有人烟,空旷又寂静。
快到市场时,路边渐渐有人走动。附近已经有人支起早餐摊,不锈钢的大粥桶冒着热气,摊子后面也已经有顾客端着一碗豆浆往折叠桌走。
叶纪知把车停好,下车时看见路旁的铁栅栏上扯着横幅,“规范零工市场秩序,杜绝‘马路待工’”。
淡淡的曙光开始驱走黑暗,她们往人群中走去,在不远处看到一位背斜挎包的大姐正站在一棵大树旁,下巴处有一小片烧伤留下的疤。
导演走过去,问道:“大姐,您贵姓?”
这位大姐被他文绉绉的问话给酸到了,皱着脸往后缩了下脖子,扫视了下导演,不耐烦地说:“文铭。”
导演又问:“工作好找吗?”
“你跑这来问,”文铭被他问得无语,翻了个白眼,“当然不好找了。”
不等导演说话,文铭接着说:“我脸上有疤,腿不方便,服务员都不招,只能到后厨洗碗。我那个工友……”
她朝右前方一位坐在水泥墩上的女生抬抬下巴,说道:“她右手张不开了,更难找活儿。”
等到导演不再提问,叶纪知也走上前问道:“文姐,你们之前是锂电池厂的吗?”
文铭见这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看着比前面那个大胡子男舒服多了。眼下每天来招工的越来越少,也没人过来问她。
文铭挪着步子,也坐到水泥墩上,踏实地坐着回答叶纪知:“对,我俩都是。”
叶纪知缓缓跟过去,斟酌着问:“你们,有多少人没找到工作?”
文铭这下不懂了,她抬头盯着叶纪知,反问道:“你是扶贫干部吗?”
叶纪知笑着纠正她:“我是招聘干部。”
“真的?”文铭半信半疑。
“真的。”叶纪知点点头,嘴角微弯,笑得端庄。
文铭和叶纪知又聊了几句,难掩内心惊喜,这种好机会要是错过,大师都要怪自己命不好。
她热络地喊几人去家里坐坐:“去我家谈吧,这里冻得够呛。”
岳溪问:“您住哪儿啊?”
“安置房呀。”文铭回答。
“刚好我们今天也准备去安置房。”岳溪拍拍包,手机里存着被她圈了个小红圈的地图。
导演听到两人的安排,急忙说:“我还得拍一会儿,安置房的镜头需要的不多,你们用微单帮我拍些外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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