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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腥气浓重得令人作呕。
林言跪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周骇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噬。
周骇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中毒的乌青,背后的伤口仍在缓慢地渗着血,染红了他破碎的衣衫,也染红了林言颤抖的双手。
“周骇……周骇……”他一遍遍地唤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泣音,“你醒醒……看看我……”
没有回应。只有周骇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着他尚未完全离去。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林言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他不能失去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抹去模糊视线的泪水和汗水。工程师的理智在绝境中重新占据了上风。分析情况,寻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他首先检查周骇的伤势。背后的刀伤极深,失血严重,必须立刻止血。中毒的手臂,伤口周围的黑色虽然被药粉暂时遏制,但仍在缓慢扩散,需要清创和可能的解毒剂。
止血,清创,解毒。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的密室。那些“地耗子”的尸体上或许有有用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周骇,让他侧卧以避免压迫背后伤口,然后迅速扑向最近的尸体,不顾恶心和恐惧,快速地翻找。
金疮药。他在一个头目模样的尸体腰间找到了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气味与周骇之前用的类似,应该是上好的伤药。
水。角落里还有储水的陶缸。
布。他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内衬,又从那件抖落出来的赭衣监官服上撕下质地细密的内衬布料。
他回到周骇身边,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背后恐怖的伤口。每一下擦拭,都让他的心揪紧一分。清洗完毕,他将找到的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在伤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布条,一圈一圈,尽可能紧密地缠绕包扎,用力压住出血点。
接着是中毒的手臂。他先用清水反复冲洗伤口,挤出部分黑血,然后同样敷上金疮药包扎。但这只能处理外伤,毒素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尸体,以及散落的行李。一定有解毒的东西。
这些常年在深山老林、与毒虫瘴气打交道的人,身上必然会备有解毒药物!
他发疯似的翻找着每一具尸体,每一个包裹。终于,在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行囊里,他找到了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瓶。他不敢乱用,只能凭借气味和颜色大致判断。其中一个墨绿色的小瓶,气味清凉,与他之前见过的解毒草药有些相似。
赌一把。
他倒出一点粉末,先小心地敷在周骇手臂伤口边缘,紧张地观察着反应。皮肤没有出现更糟糕的变化。他稍稍安心,又将少量粉末混入水中,试图撬开周骇紧闭的牙关,一点点喂进去。
大部分水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只有极少部分被咽下。
做完这一切,林言几乎虚脱。他瘫坐在周骇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容。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篝火渐渐微弱,密室内的光线暗淡下来,唯有从破败穹顶漏下的几点星光,如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相依为命的两人。
林言不敢合眼,他怕一闭上,周骇就再也醒不过来。他不停地低声和他说话,说着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说着那个小院,说着石磨,说着夜奔,说着未尽的承诺……
“周骇,你说等这一切结束的……”
“你答应过要尝尝我织的布……”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哀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
周骇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他看到周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掀起了一条细缝。那眼神涣散、茫然,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冷静,只剩下虚弱和……确认。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林言布满血污、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气音:“……还、还……在……”
仅仅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确认了林言还在,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似乎安定了一些,随即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昏迷。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有力了那么一丝丝。
林言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是混杂着巨大解脱和希望的泪水。
他还在坚持,他没有放弃。
林言紧紧握住他的手,将额头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所有未知的神明祈祷。
“我在……我一直在……”他哽咽着承诺,“周骇,坚持下去……求你了……”
烽燧之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过去,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密室之内,血腥与尘埃中,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
那一声“赭衣监办案”,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狭小的密室内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新涌入的几名黑衣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震慑住了。他们的动作僵在原地,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林言身上那件刺目的赭红官服,即便沾染了血污,其特有的颜色和制式依旧极具辨识度、散落的身份木牌,以及满地同伴的尸体间来回扫视。
为首的黑衣人是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他抬手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同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钉在林言脸上,试图从这张年轻、布满血污却强作镇定的脸上找出破绽。
“赭衣监?”他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据我所知,赭衣监早已裁撤多年。阁下何人?在此意欲何为?”
林言的心跳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模仿着记忆中周骇那份冷硬的气势,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对方。
“裁撤?”他嗤笑一声,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讽,“圣意难测,岂是尔等可以妄加揣度?此地涉及前朝逆案,奉上命清查。尔等擅闯禁地,杀伤……杀伤我同僚,该当何罪?!”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周骇和那些“地耗子”的尸体,将周骇也划入了“同僚”之列,以此增加可信度。他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镇定。
那黑衣头目眉头紧锁,眼神变幻不定。赭衣监的凶名和行事诡秘是出了名的,死灰复燃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而且,看这满地尸体,尤其是那个猎户打扮却异常悍勇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眼神却异常冷静的青年,确实透着古怪。更重要的是,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寻找东西,尽量避免节外生枝,若真与赭衣监残余势力对上,后果难料。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具散架的骸骨和空空如也的石台上,沉声道:“我等亦是奉命行事,搜寻前朝遗落之物。阁下既为赭衣监,可知晓‘潜鳞’虎符下落?若肯行个方便,我等即刻退去,井水不犯河水。”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权衡。
林言心中凛然,果然是为了虎符。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念头急转。断然否认对方未必会信,直接承认则更是取死之道。
他故作沉吟,片刻后才冷声道:“虎符之事,关系重大,非你我可置喙。此地已被接管,尔等速速退去,今日之事,或可既往不咎。”他刻意说得含糊其辞,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虎符在自己手中,反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不欲多言的架势。
黑衣头目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盯着林言,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周骇,以及周围同伴隐隐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显然对“赭衣监”这名头心存忌惮,心中迅速权衡利弊。
硬拼,即便能拿下对方,己方必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而且彻底得罪了“赭衣监”这群疯狗,后患无穷。任务虽重要,但前提是有命回去。
僵持,在黎明清冷的微光中持续。
终于,那黑衣头目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深深看了林言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貌刻入脑中,然后缓缓抬起手,打了个手势。
“我们走。”
他率先转身,其余黑衣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跟着迅速退出了密室,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烽燧之外。
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林言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几乎浸透了内衫。刚才那短短的对峙,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顾不上后怕,立刻连滚爬爬地回到周骇身边。
周骇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不再那么微弱得随时会断绝。林言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虽然缓慢,但依旧在跳动。
他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让林言几乎再次落泪。他不敢耽搁,仔细检查周骇的伤口。背后的包扎似乎起了作用,渗血明显减缓。中毒的手臂,敷药处的黑色似乎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
那瓶赌来的解毒药,或许真的起了作用。
但这远远不够。周骇失血过多,伤势太重,必须得到更妥善的救治和休息,否则光是感染和虚弱就可能夺走他的生命。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黑衣人只是暂时被唬住,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或者有更高层级的人到来,后果不堪设想。
林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站起来。他必须带着周骇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
他看着周骇高大的身躯,又看了看自己这具并不强壮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先将那本羊皮册子和虎符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紧。然后,他走到烽燧角落,将那些备用的粮食、清水、伤药以及所有可能用到的工具,尽可能精简地打包成两个包裹,一个背在自己身上,另一个……他看了看周骇,咬了咬牙。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周骇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架起来。
周骇的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林言一个踉跄,几乎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他喘着粗气,再次尝试,额角青筋暴起,双腿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一次,两次,三次……
他终于勉强将周骇半背半拖地架了起来,自己的腰几乎要被压断。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沉重而艰难。
但他没有放弃。
他拖着周骇,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了充满血腥味的密室,挪出了烽燧。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朝阳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峦,也照亮了林言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无比坚定的神情。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他背着他的全世界,绝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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