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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球
“哎呦,乔壹都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醒呢?”唐阿姨守着锅里的海鲜粥,担忧道。
孟叔看了眼时间,听到外面有车子的声音,道:“少爷回来了,你不用提心吊胆啦。”
商承修一时不太习惯家里的安静,捱下心底的空落,问道:“乔壹呢?”
“哦,他说困了,在楼上补觉呢。少爷,他要是醒了,叫他下来吧,我给他煲了海鲜粥。”
商承修笑了一下,“好。”
“少爷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嘴唇都白了。”
“可能公司太忙了吧。”
“嗯。”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唐阿姨和孟叔吓了一跳,心跳加快,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跑上楼。
空无一人的房间把三人吓坏了,商承修忍着头晕和胃痛,摇摇欲坠地走到那扇窗前,看到了那封压在陶瓷娃娃下的一张叠好的纸。
明知道那是沈乔壹犯傻写的,明知道自己不该看的,可是这是沈乔壹给他的东西,他怎么会不看一看呢?
商承修: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你太了解我了,你有一万种搅乱我的方法。对不起。
商承修深吸了口气,眼泪毫无征兆地滴到对不起那三个字上面,黑色的墨水遇水即溶,无规模地在纸面上晕染。
我真的很抱歉,不知道这次你能不能感受到。我做不到你所说的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我爸犯的错牵扯到你的一生,你明明有着更加美满的人生,父母相爱,家庭圆满,你本该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商承修,我走了,你当这个世界没有沈乔壹吧。谢谢你三个月以来为我制造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你,但是你不可以记得我,也不应该喜欢我。我是你的杀父仇人的孩子,你应该恨我。给你和叶先生带来的伤痛,我会用一辈子去弥补,哪怕是我的生命。
我的想法还是太幼稚了,如果你们有更好的解恨方法,请告诉我。
再见,商承修。
商承修看着这些圆润饱满的字,一想到沈乔壹是抱着何种情绪写下的这封信他就心疼得要死了。沈乔壹在他这里没有受过一毫的委屈,可是为什么,他已经设想好了所有问题,规划出了所有的解决方案,还是阻挡不住世界带给沈乔壹的伤害。
他为什么总是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沈乔壹,等到下一个二月二十九号,你又不记得我了,你怎么还敢跟我保证,说会永远记得我?
你又骗我。
“少爷!少爷!”
“不好了,少爷晕倒了!!”
——
叶绅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正面对上苏凭川:“凭川!承修他怎么样了?!”
“叶叔叔,承修他最近怎么了?送来的时候心率怎么会这么高?”
叶绅沉默了。
苏凭川拍了拍叶绅的肩膀:“叶叔叔,你也别担心,他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些年压力过大、忧虑太多、情绪不稳定导致的,再这样,很容易猝死的。等他烧退了,修养几天,做个手术,切掉根神经就好了。”
“叔叔,”苏凭川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真的很重要。所以也请您照顾好自己。”
“乔壹呢?不在家吗?怎么不见他来?上次商承修失忆我跟骁台都拦不住他。”苏凭川想说些别的调节气氛。
叶绅在听到乔壹两个字就变了脸色:“凭川,就算承修不记得,你也要记住,我的姐姐和姐夫是怎么死的。沈乔壹,是杀死我哥的人的儿子。”
“什么!您确定吗?”苏凭川高声。
“沈墨扬他自己说的,有假?”
苏凭川自己一头雾水,还要安抚他:“……叔叔,您一定误会承修了,有那一层血缘纽带,叔叔阿姨的死他怎么可能不记在心里。叔叔,这么多年乔壹和承修他们俩您也知道,乔壹和墨扬是什么样的人您更清楚,爱都没法传承,仇恨为什么就能代代相传呢?”
“你!看来,你是站在商承修那边的了。为了我姐姐和姐夫瞑目,我不会放过他们一家人。”
叶绅撞开他,往走廊深处走去。
苏凭川掏出手机,给沈乔壹打电话。
电话被挂掉了,他知道沈乔壹不会接的,于是给他发了条短信。
苏凭川:乔壹,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你们的事承修都告诉我了。承修生病了,胃癌晚期,没几天可活了,你真的不来看看他吗?
“苏医生,患者醒了!”
“来了。”苏凭川头痛欲裂。
呸呸呸,兄弟,我可没诅咒你,你一定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苏凭川心事重重地走到院房门去,正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
“商承修,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就别想和他在一起!”
“舅舅,对不起。”
“他是你杀父仇人的孩子!”
“你也说了,他只是沈华峰的孩子。舅舅,我比你了解乔壹,他如果撞了人,回立马报警自首,而不是肇事逃逸。”
“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你现在这样,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妈吗?!”
商承修将脸侧向一边:“我对不起爸,如果不是我的出生,他不会着急赶回来,在最幸福的时候与世长辞。我也对不起妈,因为我,他最爱的人出了车祸,都是我的错。”
啪!巴掌落下的声音在房间内回响。
苏凭川呼吸变得沉重。
“你这个逆子,你的良心呢?!你爸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沈乔壹,我怎么幸福。你恨沈华峰,我也恨他,但舅舅你为什么总是把沈华峰和乔壹看做是同一个人呢?”
苏凭川沉着脸,推门而入。
“叔叔,承修刚醒,让他好好休息吧。”
叶绅胸膛剧烈起伏,他愤怒地指着苏凭川:“好啊,苏凭川,我看你也是个不知轻重的家伙,这么多年全都白活了,白活了!商承修,门外都有我的人,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苏凭川打开门,倾身微笑:“叔叔慢走。”
“仇恨真的能控制一个人的思维啊。”苏凭川感慨一下,接着把商承修推回床上躺好,给他把脉,心率还是很高。
他从果篮里挑了个橙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剥皮,病房刹那充满了橙子的清香,回响逐渐淡去:“承修,乔壹很快就会过来,在此之前,你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别在这个时候让他担心。”
商承修目光毫无焦距地注视着苏凭川,眼泪滑落,“出乎意料……”
苏凭川垂首。
“乔壹该怎么办呢?他现在一定在哭。凭川,为什么爸跟妈走得这么早。”
商承修突然绷直了身体,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滚落而下,滴在苏凭川递来橙子的手腕上。
“乔壹……乔壹在叫我。”
苏凭川按住他的上身,把橙子塞他手里:“我去,我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来。”
可没等他转身呢,沈乔壹就撞开门口的保镖,撞开了门,重重地摔进病房里。
怎么这么笨呢,上次也是这样用身子硬撞,疼了怎么办。
他连痛都没叫一声就爬起来,跑到商承修面前,一句话不说就只是哭。
苏凭川彻底松了口气,推着他的背把他往前送了一小步,临走前还别有用心地道:“乔壹,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乔壹哭得更惨了。
商承修靠在病床上,因为发着烧,所以眼底的血丝格外严重,他似乎想摸一摸沈乔壹,可最终没有:“疼不疼?”
沈乔壹想起上一次商承修躺在病床里的样子,心痛得无法言喻。
“你要死了吗?商承修,你不能死……”
商承修勉强撑着气笑了一声,手掌温和地抚摸沈乔壹的发顶:“我不会死啊。”
“可是苏凭川说你胃癌晚期,商承修,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商承修叹口气,害怕他哭得太凶会缺氧,不断地轻拍他的后背,又因为沈乔壹的真心话而漫起甜蜜:“他骗你的。”
沈乔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商承修的话产生质疑:“……那你怎么住院了呢?”
商承修摇头:“不知道。”
商承修让自己笑着,眼泪成了璀璨的星海,渡一只漂泊的舟,“乔壹,我不能没有你,我求求你,哪怕只是同情我,也请留在我身边。”
沈乔壹哭着帮他擦掉眼泪,他的心痛得好像再也跳不起来,可为了商承修今后的生活,他不能再做出自私的判断。
“商承修,你不能需要我的。”
病房里一时被庞大的寂静所侵占,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起来,没有人再哭了。
“算了。”商承修开口说:“如果你想分手,我答应你。”
沈乔壹的泪水忽然不流了,呆滞地盯着他,犹如森林里的麋鹿,被刺穿身体前最后的无声的咆哮。
明明是他们间最好的结果了。
沈乔壹咬着牙,往后退一步,眼含热泪:“对不起。商承修,希望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商承修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尽量。”
“对不起。”
以后没有人再陪他做曲奇了。
——
沈乔壹离开后,苏凭川急步走进来:“你答应他分手了?”
“是。他很累,如果我再不答应,把他逼狠了怎么办。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处理好那件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由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苏凭川简直服了他的逻辑,如果换做是他,可没有这么贴心深情。可正如商承修所说,怎么办呢?苏凭川很想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可是这件事根本没立场可言。
整件事的总结,叶绅就是逼商承修在沈乔壹和父母之间做出选择,沈华峰刚好没有罪了。
有罪的变成了商承修,变成了沈乔壹,甚至是商拓和叶秧。
罪状可以强加在任意一个受害者身上,却让真正的罪人逍遥法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排除自己的嫌疑。即使法律最终走向正义,罪人也有了依仗。
苏凭川说,心脏是很重要的地方,也是很容易质变的地方,不论以何种形式存在。人心不足蛇吞象,价值观的贪恋,应该算是比较高尚的品质了。
正义有失偏驳,产生差错的偏偏是期待正义拥护和平的人。
沈华峰,直到现在,都依然好好地生活着。而心理上的压迫一触即发,压垮了眼前这个从始至终垂死挣扎的受害者。这或许不是叶绅想看到的,却和他脱不了关系。
反戈一击,一击致命。
苏凭川发热的大脑也冷静了下来,他心如死灰地坐到床上,抢走商承修手心里没来得及吃的橘子,撕了一瓣喂进自己嘴里:“如果他依旧要分手呢?”
商承修垂下眼皮,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我尊重他的决定。如果他待在我的身边不开心的话,我怎么还能逼他呢。”
热气从他的手心散走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
——
一个月后,商承修做完手术出院,沈骁台为他举办了一场仅有三人的出院party,哦,再算一个沈判者。
出院那天,沈骁台抱着一捧花和苏凭川站在医院楼下,见到商承修出来,他们迎上去,沈骁台调侃:“商少爷,恭喜出院啊。我说你今年中邪了吧,三个月进了两次医院。”
商承修接过一大束百合花,凑到鼻前嗅了嗅,一缕清香从鼻腔里流进心底,使他恍惚记起家里的那几株。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弯弯的:“也许吧。花很香,谢谢。”
“走吧。”沈骁台回头看了眼医院,锤了一下商承修的肩头:“咱以后可别上这儿了。”
商承修轻笑了一下,和他碰了个拳。
“去车里等着吧,热死了。”苏凭川推了推他们:“我还有东西落在诊室,我上去取一下。”
“哦,好。”
看到他们上了车,苏凭川才朝西边的拐角走去。
“乔壹,别躲着了,我看见你了。”苏凭川道。
沈乔壹揪着衣摆走出来,短短一个月,他已经瘦了一圈,一月前的下巴还算圆润,如今已经可以锄地了。
苏凭川替他们感到悲哀,抬手摸了摸沈乔壹的发顶,问:“怎么不过去看看呢,承修,他也很想你。”
沈乔壹摇头:“我爸住院了,是车祸,右手和右脚需要截肢。本来我和哥劝他自首,他不肯,现在好了,失去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等他出院,安了假肢我们就把证据交给警察。”
沈乔壹知道,这些话他没有勇气当面对叶绅说,可是告诉苏凭川,也就等同于把真心话说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天一直在哭,那双盈亮滚圆的大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苏医生,谢谢你没有讨厌我,也感激这三个月你们对我的照顾。我没有办法报答,但是,我去寺里求了平安福包,送给你们。”说着,沈乔壹就从背包里拿出三个红彤彤的绣着平安的福包递给他。
苏凭川拿在手里,灼烫至极:“我记得,这福包是用阳寿求成的?”
自己的心思被戳穿,沈乔壹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诚恳地道:“对,很灵的。我没有办法向商先生叶太太赎罪,只希望你们你们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苏凭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太阳穴突突地跳,连眼眶都酸胀:“乔壹……”
沈乔壹向他鞠躬,抱着没来得及拉上的背包逃走了。
留下苏凭川一个人在阴暗的背光处独自彷徨。
出院party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念及病人还未完全康复,没有开酒,商承修泡了一壶茶。病人需要晒太阳,所以商承修把地点定在后院的“花市”里,沈乔壹的杰作。
他坐在鱼缸旁边,时而看着水中嬉闹的鱼儿发呆,时而看着身旁依簇的栀子风铃发呆。
苏凭川和沈骁台默默对视一眼,各自不同程度地摇了摇头。
“承修。”苏凭川把三个福包递给他,“这是乔壹委托我交给你的。别小看了这三个福包,可是用了他的三十年的寿命。”
商承修错愕地抬起头,苏凭川把福包放到他的空无一物并且没有温度的手心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抵着福包失声恸哭。
今天的party少了一位重要的人,而那个人的出场,竟是三个以命换命的福包。
“商承修。”
泪水封凝,不止是商承修,连在远处等待的孟叔和唐阿姨都怔住了。
是沈乔壹的声音。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爸我妈我哥一个都没有……”
“商承修,我现在连我对你的感情都不清楚,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离开再也不回来了呢?你对我这么好你会后悔的。”
沈骁台踹了沈判者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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