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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叶言兮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沉浮。
药物的力量像厚重的海底淤泥,将他紧紧包裹,拖向意识无法触及的深渊。没有梦,没有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空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噪音开始侵入这片死寂。像是引擎的轰鸣,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听不真切。
那噪音持续着,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现实的粗暴感,强行将他从药物造成的混沌中撕扯出来一点。
眼皮沉重得像焊在了一起。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撬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瞳孔,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
视野摇晃着,模糊地映出车顶米色的内饰和晃动的光影。
车?
他在车里?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麻木的大脑。
他僵硬地转动眼球,看向窗外。景象飞速向后掠去——熟悉的盘山公路,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是了。父亲今天回来。他们……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这个念头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攫住。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喉咙干涩发紧,连发出一点声音都极其困难。
他微微偏过头。
驾驶座上是一个陌生的beta司机,专注地开着车。
副驾驶座上,坐着叶时南。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装,侧脸线条完美,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偶尔滑动屏幕,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去接父亲回家的儿子。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叶时南缓缓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短暂相遇。
叶时南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却让叶言兮瞬间如坠冰窟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掌控、戏谑,和一种“游戏仍在继续”的冰冷警告。
叶言兮猛地闭上眼,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全身。
他怎么会在这里?叶时南怎么会允许他被带出来?是了……是“照顾”,是“一起”。叶时南要在他面前,在父亲面前,继续上演那出完美家庭的戏码,同时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如何被彻底定罪,如何永无翻身之日。
这是一场通往最终审判的押送。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绝望地扫过车内。池静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正看着窗外,侧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忧虑,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短暂的清醒。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车门内侧的锁钮上。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跳车!
虽然车速很快,虽然可能会死,但也许……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试图积蓄起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叶时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用一种闲聊般的轻松语气开口:
“妈,听说机场高速今天早上有段路在维修,有点堵车。我们时间还算充裕,不用着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后座,像是一句随口的提醒,又像是一句精准的、针对叶言兮那点可笑念头的警告和嘲讽。
——别做傻事。路况不好,跳车死路一条。而且,时间充裕,你逃不掉。
叶言兮刚刚积聚起的一点点力气,瞬间消散殆尽。冰冷的绝望再次将他淹没。他就像一只被捏在掌心的小虫,任何细微的挣扎都早已被对方洞察并轻易碾碎。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的空气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叶言兮不再试图任何动作,他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风景,那熟悉的城市轮廓越来越近,却像是正在将他拖向一个早已注定的刑场。
机场的轮廓逐渐清晰。
车子驶入出发层,缓慢滑行,最终在VIP通道入口附近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低声说。
叶时南率先下车,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已经挂起了无可挑剔的、带着期待和敬意的笑容,仿佛一个急切盼望父亲归家的乖巧儿子。
池静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温婉的笑容,跟着下了车。
叶言兮被司机半扶半架地弄下了车。他的双腿依旧虚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勉强靠着车身,脸色苍白得像纸,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机场人流如织,喧嚣嘈杂。但这份喧嚣却更加反衬出他内心的死寂和冰冷。
叶时南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搀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语气关切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哥哥,小心点。还是没什么力气吗?一会儿见到父亲,要打起精神来啊。”
他的触碰让叶言兮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颤,却无力挣脱。叶时南的手指看似搀扶,实则如同铁钳,牢牢禁锢着他,指尖甚至恶意地按在他手臂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疼痛。
叶言兮死死咬住牙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恨意和恐惧。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VIP通道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叶华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风尘仆仆却依旧气势威严,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大步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但眼神锐利,扫视过来。
“华年!”池静立刻迎了上去,笑容温婉动人。
“父亲!”叶时南松开叶言兮,快步上前,脸上的笑容明亮又真诚,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尊敬,“一路辛苦了”
叶华年看到妻儿,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叶时南的肩膀:“时南又长高了点?不错。”他的目光随即越过叶时南,落在了站在原地、摇摇欲坠、脸色极其难看的叶言兮身上。
那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
“言兮?”他的语气沉了下来,“你怎么也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又惹什么事了?”
一连串的问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偏见和不耐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仿佛叶言兮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和麻烦。
叶言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叶时南抢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为难和“无奈”,巧妙地接过话头,“哥哥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有些……不稳定。昨晚甚至……”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叶华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甚至什么?”
叶时南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昨晚试图从二楼窗户跳下去逃跑,还好发现得及时,只是受了点轻伤。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我和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他三言两语,就将叶言兮拼死的行为定性为“精神不稳定”的疯狂举动,将自己和池静塑造成了担忧无奈的受害者。
叶华年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刀子般刮在叶言兮脸上,里面充满了失望、厌弃和毫不掩饰的怒火。
“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叶言兮脸上,“除了添乱丢人,你还会干什么?!”
叶言兮猛地抬起头,嘴唇剧烈颤抖着,想要辩解,想要嘶吼出真相:“不是……是他!是叶时南他……”
“哥哥!”叶时南立刻打断他,语气急促又带着“关切”,上前一步看似安抚地按住他的肩膀,实则手指用力,带着警告的力道,阻止他说下去,“你冷静点!别又说那些胡话了!父亲刚回来,你别激动!”
他的动作和话语,在叶华年看来,完全是懂事弟弟在阻止精神失常的兄长发病,坐实了叶言兮“疯子”的形象。
叶华年眼中的厌恶更深了,他甚至不愿再多看叶言兮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他转向池静和叶时南,语气缓和了些:“辛苦你们了。先回家再说。”
说完,他不再理会如同透明人般的叶言兮,径直朝着车走去。
池静担忧地看了叶言兮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跟上了叶华年。
叶时南搀扶着实则禁锢着浑身冰冷、几乎无法站立的叶言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冰冷笑容,低声道:
“看,哥哥,父亲还是最“关心”你的。”
“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如同通往地狱的丧钟。
叶言兮被半拖半拽地塞回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彻底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机场。
来时路是押送。
归途,是审判后的行刑。
叶言兮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眼神一片死寂的空洞。
他知道,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叶华年的任何宽恕或理解。
只有那个恶魔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名为“照顾”和“治疗”的、永恒的囚笼。
而黎云回……
那个名字和那晚的敲击声,如同上辈子一样遥远而不真实。
或许,那真的只是他绝望崩溃时的一场幻梦。
现在,梦醒了。
只剩下冰冷的、绝望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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