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那为什么我们查不到您一家人的信息？您没有搬家，那您丈夫去哪了？”

　　姚送君擦了擦鼻子，提起“丈夫”二字，她通红的脸上挂着悲伤，竟也有几分懈怠。

　　“冬祈言这个人，刚结婚的时候的确还算是个上进的人。他一开始在银行工作，我们家生活过得挺自如的，镇上的人也很羡慕我们。但是儿子两岁那年，银行欠了很多钱倒闭了，我们全家几乎也赔的倾家荡产。我一直在安慰他，我说我们有了儿子，只要努力努力生活早晚会重新好起来。但谁知那个人自那以后一蹶不振，也听不进去劝，一天到晚在外面交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喝到烂醉，有时候彻夜不归，还去赌博。赢的话兴高采烈给我和儿子买衣服，输了就喝醉回家大呼小叫。别人都劝我离婚，但为了儿子我想忍一忍，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走出来。可三年多过去了，他也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家里也没一点起色，我挣得那点钱连他赌都不够，更别提还债了。”

　　“所以你们是为了逃债。”

　　“不，不是。”她连连摇头，“在儿子走丢之后没几个月，冬祈言也失踪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一个人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我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来了电话，把我吓坏了。我记得他在电话里特别谨慎，也很小心，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他说他遇见了一个贵人，那个贵人替我们把债还清，并且还汇给了我们一笔钱，我在问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他吞吞吐吐也不肯和我说清，我真的很害怕，我很害怕他在外面跟别人做了什么违法的交易。但当时的日子真的惨到不能再惨，每天只要一躺在那张床上，我就会做噩梦，梦见我儿子被人掐死，我也想赶快逃离那样的生活。冬祈言当时还跟我讲，说要给我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家世，抹掉了我所有的过去。他们在童戈给我安排了工作和住宿，从此就当他死了，今后也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他。他说这是那个贵人帮助我们的代价。我当时虽然很不解，但是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只差去死……所以只能相信他。如果他没有骗我，我还能得来一笔钱，那些留在东风镇可怕的回忆也会就此抹掉，我能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随便找了个搬家的借口搪塞过镇上那些人，就按照他的说法去做了……可是我发现，就算到了童戈，我还是会做梦，就算我又结了婚，生了孩子，我还是会隔三差五想起逢逢，想起那些日子……”

　　“他是怎么给你换的身份，居然让我们一点信息也查不到？”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在某个地方给我放了一张全新的身份证，就是我现在这个徐阚的名字。但当时交易的时候我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能这样天衣无缝的，这贵人可不简单啊。”古亦然也觉得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姚女士，那可能要麻烦您抽个时间，亲自跟我们回一趟警察局了。”

　　有些话还是要亲自去说清楚的。

　　“折荷吗？”

　　“不，是回夏允。这次的行动是夏允公安局接手的，尸体也存放在那边，所以您找个时间，越快越好。我会让夏允警局的人来接您。”

　　“哦……”她还是没彻底缓过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您，前一段时间，您去过博雷那边的惜华村么？”

　　“惜华村？那不是李妈的家么？之前我家保姆，她一直住在那里，她怎么了？”姚送君看见她的脸色，明显过滤着焦急。

　　“没事没事，我们调查的时候去过，看您这反应大概是没去过了。”

　　“这十几年我一直躲着，根本没再见过她，她过得好不好啊？”女人再次泪光闪烁。

　　“放心吧，她很好。”

　　“哦……那就好。”

　　女人抱着手臂丧气紧靠着沙发，好在一阵落魄的回忆过后，能得来最终期盼的一丝安慰。

　　苏卿也由此揣摩了一些时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撒这个谎。显而易见，一旁的古亦然也对她的回答表示疑惑。

　　原来所说的世事无常，不过是把自己所想过最坏的打算一一实现，吞噬着生者的希望，逝者的遗愿。

　　看来谁也得不到救赎，只有自己背负着一生欠下的债，苟延残喘地存活于世。而内心的那份不安，竟比掏心剜肉还要痛苦，旁人谁都无法分担。

　　“您不回家吗？”苏卿站起身，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女人，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你们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她摇着头。

　　“嗯。”两个人没有劝阻，的确需要让她好好冷静一下。

　　然而就在苏卿刚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她又站住，像是还有话要说。

　　“姚女士……”她回身看着她，她也不负希望地勇敢抬起了头，“虽然这个结果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事情已经发生，还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你也想过新的生活，你有丈夫有女儿，对未来抱有期望。但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想说一句，我不会干涉您自己的选择，但只是建议您能把事情的真相找个时间对您现在的丈夫说一说。就算结过婚又能怎么样，在爱情里，信任是很重要的，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我能大致看出您丈夫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他有权利得知您的过去，哪怕之前的日子对于你来讲是折磨，但毕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相信你们夫妻二人可以去勇敢面对。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希望您也可以用心想一想。”

　　姚送君没再回话，她默默专注于余光里的苏卿和古亦然最后离开餐吧。留下身后那人独自演绎悲伤的桥段，无法自拔。

　　今晚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古亦然拍了拍脑袋，里面装了太多东西，感觉好累。明明达到了某些预期值，但她仍是觉得最终得来的比失去的少太多。

　　不过接下来……终于离回家又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她用脚滑了滑被雨水浸湿而泛着光的路面，心却突然空了一样，凌乱暴露在风中，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姚送君的眼泪还留在她心上，谁又知道有多少时候，她也想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

　　悲欢离合各有滋味，生离死别却是她亲身感受过的。

　　从小到大，她好像也在一直失去所爱之人。

　　可能时间会让人变得麻木，她只能在这样留有月光的晚上，偷偷把思念倾诉于心罢了。

　　“你小心一点。”就算这时苏卿也不忘拉她一把，“我已经汇报给了首长，他明天就会派人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苏卿姐，如果姚送君真的没有去过惜华村，并且我们得到的地址也的的确确是正确的，那留下那些东西的会是谁呢？他让我们找到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卿也想不明白，她从衣兜里拿出那颗刻着字的宝玉，在灯下发着黄绿相间的光，上面还带着残血。

　　如果是冬祈言本人留下的，那他为什么当时不报警，非要等到这么多年之后才引领她们找到姚送君告知真相。

　　他背后那位“贵人”又会是谁，他会和……冯穆有关么。

　　这些疑问还绕着她的脑袋。不过还好，这样一来她也算完成了首长交付的半边任务。这还是自从她被调配到折荷以来，第一次这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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