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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秋风至
眼前的‘丑婴’动的越发激烈了,未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或许,她只是身不由己。因为五脏的支撑,胸腹是畸形隆起的。那究竟是何等的痛苦!一定叫人生不如死。我高擎着匕首要刺下去,可是,那动作真的像极了初生的婴儿,仿佛挣扎无奈。
我抚着腹中的骨肉,他们此刻异常的安宁,他们,在看着我吗?
“你真是多疑……”一只纤白藕腕递过来,粼粼锋利的雪刃,凝脂的玉指,嫣红的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当年我去无梁殿避难时,他送我的匕首。他要我一旦遇难,为他全贞保洁。”她的声音缓缓而冰冷,“此刻,若我有心为你设局,会用这把匕首吗?”
手中的匕首似乎冷凝了,不再颤抖,她的心竟然冷毒至此么?
“若是你连我每一刻的心思都拿不准,你拿什么与我对抗?”她轻蔑道。
我默然,此刻真像个傻瓜,完全不知她心中所想。或许臣服是最好的选择,为了我腹中的骨肉,为了清河王府,可是……
她的手,又抚上我的面庞,“玉隐,其实,你和我本是一样的人。都能看清形势,委屈作人。哪怕再不喜欢,亦肯隐忍,虚以委蛇。”
“不!”我本能的摇头说了一个不字,却无言以辩。她冷笑,“若非如此,你是如何侍奉我多年隐忍不发的?扪心自问,你又真的喜欢太后,皇上吗?竟然肯为了一己荣华安稳,而一笔抹杀所有的仇恨——你肯认皇上为兄,不就等于肯认太后为母吗?要知道,她是你的仇人啊……”
心,仿佛在瞬间迷乱了起来。所有的恩怨情仇,早已如一个结,隐形暗处,平素我不去理她,她亦不来招惹我。“早已是前尘往事,你为何要旧事重提,为何?”我恨声道。
“你越是这般咄咄逼人的看我,便越是心虚。如今,你亦肯叫我一声长姐的,只是,这一声长姐,包了几分真心,想必你我都知道……”
“真心也罢,假情也好。我不曾害你分毫。难道,你一定不肯放过清河王府吗?”
“你要安稳,我要的何尝不是?可是,若你对我连一分臣服恭敬也没有,我何谈安稳,甄家何尝安稳?”
“难道,玉隐如今还不够恭敬长姐吗?”我苦笑。
“你不肯杀她,就说明你的心,还不在我这里,不在甄家这里。叫我如何放过你,放过清河王府?”
“我会杀了她的。”几近艰难,我如是说。
“那还等什么?”她厉声道。
我的手越发攥紧了匕首,蓦地向下戳去。匕首几乎整枝没入太后的胸口。弯曲的四肢都伸长了,痉挛着,这是生命最后的挣扎。鲜血从太后的口角里涌出来,一丝内疚悲悯的笑意却涌上她的口角。我为她那一丝笑意而热泪奔涌了。我与她之间的恩仇,就这样了了,了了。
用力拔出匕首,却掩袖不及,鲜血迸溅,污了面容,染了裙衫。登登退了数步,匕首也落于地上。
“哈哈哈……”淑莞妃滑稽的笑出来,却又像哭,“玉隐,你记得,太后是你杀的,我只是帮你而已。”
“是,是我杀的。”我点头,“淑妃娘娘,长姐,玉隐可以走了吗?”
“当然……”她轻松道。
我向她福了一福,转身迈步艰难而去。
寿康宫外,采萱采芷正在焦急的翘首盼望。见我出来,都大吃一惊。要问,却不敢开口。我上了轿撵,吩咐回府。
轿中倚额,只觉身心俱疲,竟然睡了过去。并不知怎么回到的府中,醒来时,嗅得檀香弥漫,心神仿佛归定,展眸环望,只见地上铺着四方的拜垫,玄清静静朝佛像盘膝坐着,手中持了一串佛珠。
他身上雪白的孝衣似乎提醒了我什么。
勉强支起身子,唤了一声——“清哥!”
他惊了一下,忙起身到榻边,又扶我躺下,才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么?我暗暗忖度,但抬头望着他:“清哥,你都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只是淡淡道:“今早宫里传出消息,太后薨逝了。一切丧仪由莞淑妃操办。”他说着,眼神默默看着我的脸。
我没有迎视他,只问:“还有呢?”
“淑妃说,太后走的虽然急,但是还好,你见过她最后一面了,也算无憾。她体谅你昨日伤心过度,又有身孕在身。要你在府中好好歇着,太后丧仪期间,不用出来吊唁了。”
这倒令我有些诧异,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旋而苦笑——是的,我越来越摸不到她的心思。
“她竟为你打算的周全,颇有姐妹之意。”玄清亦苦笑。
“清哥,”我握住玄清的手,“你疑我么?”
沉吟半晌,他竟是点了点头,“嗯。——昨日你回来了,魂魄却像丢在了宫里。身上,脸上,都是血迹。”
“那你会远我么?”我安静的看着他。
他缓缓摇了摇头,一手握着我的手,暖向腮边,一手轻轻抚上我的小腹,“玉隐,叫我如何远你呢?我们早已成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不分对错,无论荣辱,终究都要在一起……”
暖意如雾,从心底默默生发,遍至周身,到眼中时,已化作泪水,淙淙流入鬓发。
……
太后的丧仪操办甚是隆重,玄凌亲自披挂戴孝,扶灵痛哭,几日难止。为天下作足孝之表率。足足有一个月,玄清无法归家,在宫中除了守灵,便是陪伴玄凌。
直至太后的棺椁葬入陵园,玄清才归府中,整个人消受憔悴了一圈。已是七月秋风初凉之时,温实初也从边关回来了。
护他的几个家将回到府中,我和玄清在松兰堂内仔细听他们回话。一路来回,并没有遇到什么险阻。至于甄珩,的确开始时,高烧不退,梦呓不断。温实初为之把脉,只说脉象混乱,也未诊出什么。先开了几剂安神驱邪的汤药,不料竟是好转起来。
未过半月,已复寻常之态。大概也是见着故友,心情好的缘故。甄珩还带着温实初到关外吹风放马,不料当晚又病倒了,害的温实初连夜施针用药,费了几天的功夫,也不见好转。一时有病乱投医,有军士抓了个穿街走巷的术人来看,术人说恐是撞了邪灵,问近身侍奉的兵卒,元帅最近可有提到什么人。身边的人说,元帅只念及了自己已故的妻儿。
术人说,那就对了。于是做了场法事,烧了纸钱,温实初再次施针用药,甄珩才渐渐的好了。
竟有这样的蹊跷事?我和玄清面面相觑。“既是甄元帅病好了,温太医怎么还在边关待了那么久?”
家将答道:“温太医不会骑马,路上又远,耽搁些时日。再有温太医与甄元帅少时是朋友兄弟的关系。怎能不多住些时日?”
如此说也对。
打发了家将下去休息,玄清握住我的手:“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凡事就不要那么操心了。”
我也唯有点头。
……
几日后,温实初到府上来为我看脉,细细看罢,道了声平安。我和玄清都松了口气。仔细打量温实初,整个人似乎黑瘦了些。
他形容有些倦怠,微微笑道:“微臣知道王爷,王妃有诸多疑问,趁着此刻都问个清楚吧。”
玄清点了点头,“甄元帅如今病愈,想必你回京已然复命了。”
温实初亦点头:“不错。或许甄元帅的确是思念亲人过度,在边关时,几度搂着微臣放声痛哭。倒叫微臣好生愧疚——当年他妻儿不治,微臣应担责许多。不想他竟不计前嫌。微臣亦是如此回复皇上——甄珩是因为思念妻儿过度,才病倒的。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还要多谢王爷派家将保护于微臣。王爷费心了。”
玄清有些苦笑:“想是我错打了主意,倒是白费了这一趟的周折。”
“太后薨逝,想来你已知道。”我斟酌的开口,“太医院竟无一人能诊此病,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温实初悚然一惊,沉吟了半晌道:“是微臣上了卫临的当。”
“哦?”我和玄清双双惊愕。
“骨痨病的确世间罕见,少有人知。当年微臣随师父学艺之时,知晓此病。只是此病,病史极长。多则数十年,少则数年,人才能萎缩如病婴。绝无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突然萎缩至死的。”
“那可还有什么药物能至此绝症?”我追问道。
“一般学医,自然要学些用毒和解毒之术。所以我知道,这世上的确有一种极为阴寒之毒,侵入骨髓,只要连服十天以上,人便开始发病。浑身四肢百骸开始疼痛萎缩,越是到最后,越痛苦难熬,整个人身,就像长了四肢的冬瓜。骨骼萎缩,神经却依旧灵敏。所以会挣扎踢踹,都是痛苦所致。最后收缩的是颈部,腔管闭合,人最终会窒息而死。”
他一番描述,直叫人汗毛倒竖,我至今想起太后的惨状,心口处仍有呕恶之念。玄清连忙将我楼在怀中。
我实不能料到甄嬛下一步究竟还要做什么。只能叮嘱温实初,小心卫临。
……
这一日,玄清忽然被招进宫奉棋。眼看着玄清入宫去,我心里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惶惶不能安定。也唯有在家中默默等待。
予澈已经两岁了,在院中咿呀颠跑嬉玩,一群丫头婆子紧紧围护,一群人好不热闹。我静静坐在廊檐下观看,心境如这天色一般,明媚中似拢了淡淡的秋愁。远处采葵木然的站着,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眼中。
自上一次我在宫中遇险,遣她回府无果。之后再没有近身用她。都是自小的玩伴,流朱待她极好,时常与她一起做针线,聊天解闷,甚至找我提,与采葵再配个婚姻。采葵只是不肯,说再也不想嫁人,受那生育劳苦。她整个人终日沉默的像块木头,或许,她此生都这样了吧。
一阵风来,院中姹紫嫣红摇曳婆娑,廊檐下,铁马叮铃纷纷不绝。我抚了下身上披风,心中诧异——怎么有股悲怆伤别的意絮漂浮呢。
玄清傍晚才疲惫归来。我看他面色,便知果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采萱采芷上了菜肴,便默默退下了。桌前对坐良久,风扑湘帘,透着阵阵凉意,我勉强劝道:“你看,再不吃——菜都凉了,酒也冷了。”
他这才轻轻开口,仿佛生怕惊了我——“甄珩要从边关回来了。”
“什么?”我还是惊讶道,“那边关何人镇守?”
“边关要人镇守,也不能耽误甄氏一门香烟延续的大事啊。”
我无言以对,片刻才道:“是她求的皇上恩典,让甄珩回京,娶妻生子,延续香烟?”
“还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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