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溯业了残生
陵容听到此,不禁冷笑了两声:“你以为呢?原本皇后掌权时,眉姐姐倒是衣食无忧。但自滴血验亲之后,皇后失势,苦的何止是我?最可怜的还是眉姐姐!”
“啊!”我骇然,甄嬛算计陵容,倒情有可原,她们之间,毕竟有过龃龉,将来还有储位之争。
“她也不是亲自去羞辱眉姐姐,只是打发穆贵人孙才人一些低等的妃嫔去闹。进了菊斋,肆意践踏花草,嬉笑打闹。这还不算,竟还扯了眉姐姐束发的头巾,拽发抓脸。若非我及时赶到,阻止了那些小人,眉姐姐还不知被她们怎样揉搓。如今渐渐的连些失宠的妃嫔也渐渐不敢去陶令斋了,只怕得罪了莞淑妃。”
竟有这一番悲辛。我默默攥紧了拳头,“皇上知道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眉姐姐不叫告诉。她说这是她与莞淑妃之间的恩怨,与皇上无关。她与皇上之间,已然绝了昔日恩情,不想去求他,也不想再欠他的。”
真是傻瓜。我心里暗暗叫苦。“份例呢,她总不会如此狠绝,连点生路也不给眉姐姐吧。”
“你以为呢?”我近来每月将自己份例中拨出一份,补贴眉姐姐。”
我彻底无语了。原来陵容争宠的背后,不禁背负着自己和家门的荣辱生死,儿子的前程,还有昔日姐妹的情意。
“说也奇怪,可不知怎的,眼见着眉姐姐,备受欺凌,竟见着温实初也在院子里头,拼命帮着姐姐阻挡。他一个小小太医,竟然连宫嫔也敢得罪。”陵容自语道。
我不自然的瞥了她一眼,笑道:“温太医也是个内肠极好的人。”
“的确是不错,”陵容妩媚一笑,道,“他还跪求我,好好庇佑眉姐姐,不受小人所欺呢。”
“啊……”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此次听闻温太医去了上京,为甄珩治病。料应无事吧。”她含笑问道。
“清哥说,不管莞淑妃打没打害人的主意,他都会去安排几名得力家将去追赶保护温实初,料应来得及。”
“如此我也放心了。”她状若闲闲,“从前眉姐姐也跟我说过——若有一日,她不幸离世,恳求君恩宽赦,不葬皇陵,但求葬在南山脚下,一片山菊盛开之地。我从前只当她说着玩的,不料她今日真的来求恩赦。”
彼此都是说半句话就明白的通透人,实无需再打哑谜下去。我有些尴尬的看着她,陵容也不责怪于我,只叫来宝鹃宝鹊,道:“玉王妃今日午间在长阳宫用膳。”
宝鹃宝鹊听了自是欢喜,忙问我想吃什么。我只道客随主便。陵容想了想,道:“便吃菊花鲜肉馅的饺子吧。叮嘱厨子一定要包的个个好,不许露馅儿。”
这叮嘱有些怪异,宝鹃宝鹊一向憨傻,一头雾水的领喻去了,剩下我和陵容相视笑的俯仰。
午后离开长阳宫,陵容亲自送出门来,嘱我千万保重,无事不要进宫。来日事宜还要我一一襄助。我心里伤感,同样的话亦细细叮嘱了她,这才作别回府。
转眼又过一月有余,却不知温实初在上京为甄珩诊病如何。腹中骨肉已经五个月了,敞开式的宽松百褶衣裙,掩不住着腹部硕大。玄清有些惊异,伏在腹部上听,似乎听到一些抻腰展腿的动静,不禁欣喜而笑:“咱这孩儿三月时,一点看不出来什么,四月时,似乎长了一点,怎么五个月了,竟长得这样大?”
我也费解,笑道:“但愿是个男儿,以后长得粗大些,也没关系。”
“那么玉隐,你喜欢吃酸,还是吃辣?”
“吃酸,吃辣?”我倒迷惑起来,讷讷说了句,“从前喜欢吃酸,如今有孕,酸辣都喜欢吃了。”
这可从何判断?玄清一时泛起愁来,因着温实初不在,也不敢擅自延请太医,且从京中找了位德高望重的坐堂老先生,前来诊脉。
结果竟是令我和玄清俱为惊讶——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一胞双子。至于是男是女,他不敢断言。玄清吃惊非小,且道:“玉隐,你不生则已,一生,便要生两个吗?”
……
给了老先生丰厚的诊金,王府之内上下同庆。
转眼又过了近月,温实初还是没有回来。突然棠梨宫来了太监,说莞淑妃有要事请王妃入宫。玄清听了不免惊疑,我一时也找不到借口相拒,只道无碍,乘轿入宫。轿子入了宫,那太监却没有引着我去棠梨宫,而是向寿康宫而去。
我心中越发蹊跷起来——甄嬛为何要在寿康宫见我?
寿康宫前,侍卫林立,竟不似以往安静祥和。心中如吊了几个水桶,七上八下,既然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采萱采芷要跟着我进去,却被侍卫拦住了,说莞淑妃有旨,只许我一人进入,其他人在外面候着即可。我心中暗想——若真有事,采萱采芷也帮不上忙。既然来了,倒不如听对方的。于是只身步入宫中。
颐安殿里,甄嬛早在迎候了,见她一身近黑色略有褐色牡丹花纹的衣裳,衬托着姣白的脸上,眉目娇艳如画。头挽偏髻,坠了几朵银饰,耳坠明晃双环,熠熠生辉。整个人有股说不出的妖邪媚气。
她正静静坐着啜茶。我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请安——“淑妃娘娘万安。”
“你来了?”她放下茶杯,向我明艳而笑,“你一定很纳闷,是不是?自安氏晋俪妃,皇上说让我歇些日子,后宫之事,皆由端敬二妃处理。可是为何,我还能坐在此处。”
我想了想:“端敬二妃,如今膝下皆有所养,自然感念娘娘恩德。如今她们掌权,和长姐掌权,又什么区别呢?”
“聪明!”她冷笑了一声,“这后宫尽属我甄嬛所有,我倒是不明白,你帮那安陵容又有什么用?”
“长姐是指俪妃之事吗?其实玉隐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是看陵容母子演了一场好戏。”我静静作答。
她沉默了须臾,也笑道:“如果不是皇上也这么说,或许,你我姐妹的情意已然断送。”
我微微愕然,心想——你我之间何尝有什么姐妹情意。
“太后她,难道已经……”我按捺着心口的震惊,仍掩不住嘴唇有些发抖。
她嫣然笑的坦白,“太后还活着。”
“怎么会?”我微微苦笑,“太后但有口气在,岂能容长姐在此安坐如磐?”
“你不信?”她站起身走来,一把拉起我的手,向内殿走去。穿越了重重帷幕,直走到最深处。只见太后昔日躺着大床之上,似乎睡了一个半大的婴儿。那婴儿是谁?太后又到哪里去了?惊疑间,越走越近,待走到床榻边,那榻上的‘孩子’还在蠕动着,不经意间瞥向我一眼,我惊骇的几乎惊呼出口,只拼命的用手握住了口,同时,只觉肠胃搅动,几乎呕吐出来。那‘孩子’的形貌过度丑陋,她的脸上,似乎比从前皱纹更多更密,层层叠叠,垂累欲流。胳膊和小腿都已经弯曲变了形,痛苦的在寝衣下如婴儿般挥动胳膊,踢踹双足。然而不管怎样变丑,她的眼神却是熟悉的。而且,她身上罩的不正是太后平素所着的灰色寝衣吗?她竟然是太后,真的是太后——那个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夺皇权,诛杀数万人性命的朱成璧!
“是不是,快认不出来了?”甄嬛得意笑道,“我也难猜想,一个人需经历怎样的痛苦,才能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我扶住了一张桌子,一手托住小腹,腹中的骨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可思议的惊吓,正在不安的蠕动,我暗自含住一口气,调整脉息,略略安稳了才道:“你究竟给太后吃了什么,太后是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的?”
“你可曾听过一种叫做缩骨痨的疾病?人得了,断没有个好。很不幸,太后就是得了这样的病。”
“不,这不可能!”我直觉的摇头,“太后的身体,有专门的太医负责,绝不可能染此恶疾!一定是你……”
“怎会是我?其实,不是你么?”她微微含笑。我瞧了眼太后,她神色痛苦中,亦有疑色。“几个月前,是你告诉我,长姐若要夺位,必先诛杀太后。如今,我做到了。”
我不敢看她邪魅的眼睛,骇然道,“原来你支走温实初,是为了谋害太后?是卫临帮你干的,是不是?”
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卫临早与他师父和好,是温实初亲手带着卫临到太后面前举荐。说卫临在,便如他在一样。太后一向多疑,对我诸多提防,但对温实初却信任的很。”
“玉隐不得不佩服长姐的手段,”我苦笑道,“我只想长姐会不会在路上暗害温实初,因为只有叫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的十皇子才是安全的。却没有想到,你真的敢谋害太后。”
“杀了太后,你不高兴吗?”她淡笑,“她是你我共同的仇人。想想,你我一生的悲剧,都是拜她所赐呵。没有她,你何氏一门,怎会至今零落只有你一人?没有她,这世上,怎会有一个我,仿佛生来,就是给人来当替身的!”
我尽量稳着气息,道:“长姐叫玉隐来,就是为了叫玉隐看看太后如今的下场吗?”
“当然不止。”她含笑,从袖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我想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此生,除了我,再没有任何人给你这个机会。”她说着,将匕首放在我的手上,合拢我的手指。我看着眼前雪亮的刀锋,刀锋似乎也是恐惧的,在我的眼前不住的抖动——我怎么可以一面孕育着生命,一面诛杀着生命?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皇兄呢?我要见皇兄!我已认他为兄,怎么可以杀害他的母亲?”
“你现在后悔了吗?”她不屑,“有她这样母亲,是皇上的不幸。如今宫里没人知道太后得的是什么病,都说太后早年杀戮太重,为人又有不堪,佛祖都不肯原谅,这才有今日之报。皇上如今都懒得见他这位母亲,只把一切全权交付于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端敬二妃要归权于我。”
“玉隐,你必须杀了她!”她在我耳边定定道,“我早说过,甄氏一门兴起,要姐妹同心才行。也早就开始了——我作的每一件事,你都有份!”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被她如此吃的牢牢,扣的死死?眼前,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有听从。我擎着匕首,一步步向床榻走去。眼前的太后,她连任何声音也发不出,只徒劳的睁着眼睛。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痛苦,愧疚,无奈,讥讽,以及求死的绝望与悲伤。
她日日礼佛,所求来的便是今日的下场吗?她万不料,此生会终结在我的手里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