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过人间

　　顾九郎对自己的弓箭术当然存着十分信心，他与昔川君虽无过多交往，但澈王的名声早已远抛在外。除了剑术，昔川君在顾冽心中更像是只会持笔弄墨的文人，在武力上他全然不会把这个小白脸大美人放在眼里。

　　“那澈王殿下打算如何比试呀？”顾冽一半挑衅一半轻蔑地问道。
　　“方才弈王叔也说了，九哥一弓三箭射九狼，可眼下行馆也找不出九只狼来，莫不如咱们便把狼换成树叶，一弓三箭射九叶，如何？”

　　“好！”染弈没等九郎答言，先叫起好来。他没想到染澈明明不行，还非找个软肋来应战，狼都难射，还要射叶子，如此比试，不输才怪。

　　“好！就这么比。”顾冽也一口应下，无论射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这世间除了风以外，就没有顾九郎射不到的东西。

　　染南回奉命去树上择下了十八片树叶，供两位哥哥比武所用，顾冽让自家大哥把弓箭借给昔川君。

　　关键是，你们比你们的，扯上我做甚呀！染南回你孙子的，居然摘了祖宗趴的那片叶子，居然还捏着祖宗不让我逃跑。

　　“哥哥！我在叶上捉了一只萤虫，莫不如咱们不射叶子，改射虫子吧。”

　　我靠，染南回你个龟孙！你他娘的拿祖宗当靶子玩儿！这梁子算是结大发了，若此番祖宗被射回山上，且有你好看，不罚你做永生永世的虫卵，祖宗便不是你祖宗！

　　染南回忽然改叶为虫，自是想要护着大哥。三箭射九叶对于大哥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倒不如射只虫子容易。

　　“这样吧，我们在九叶后面再加一场比试。”染弈这个老匹夫又开腔了，开腔便没有好点子，“南回呀，你将这树叶与萤虫一同抛出，两位要先射九叶，再射萤虫，以先射杀萤虫者为胜，如何呀？”

　　如你大爷！染弈你个老匹夫，祖宗算是连你一同记住了，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射福神，射你祖宗，这叫欺神灭祖！

　　我在虫身里含恨叫骂，可当真没有卵用。染南回把我捏在指尖，任我如何挣扎也逃飞不掉。完了，这回真能讨个痛快，不说冥君，就是那个顾九郎都能一箭把我灭了，冥君更不用提了。不过想想，死在冥君手上，也不算啥，不就是等于挨了娘揍嘛，权当我偷偷下山得了教训吧。

　　就这样，染南回把十八片树叶和我一起放到了自己的长棍上。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扇起翅膀便飞。祖宗刚刚化了虫身，才不过半日就要被射死，哪个心甘，哪个情愿。顾不得方向了，反正一直朝着高处飞，越高越不容易被射中。

　　在我逃离之时，十八片叶子被染南回抖起长棍抛向空中。叶叶们从身边划过，以本虫的飞速来看，此时距离地面已有三丈。这么轻的叶片从地面抛出竟与我等高，染南回的气力可以呀，难怪昨天能与冥君争搏许久，不分高下。

　　叶片散开，顾望洲与冥君的箭也几乎同时射出，二人又同时将各自九片树叶三箭射下。

　　若说如何一弓三箭射下不同位置的九片叶子，这还真是个既要掌控箭力，又要扭转风力的高难技巧。三箭不能同时射出，但又要看起来不分先后，利用三支箭射出的微小时差，第一支箭选中能连成一条线的叶片，不论有几片先将其射下，再利用第一支箭带起的风力改变其他叶子的方向，第二支箭继续射向能连线的叶片，最后余下的树叶必须要在前两支箭的作用下能够排成一列，方能被一箭射下。

　　对于冥君这是个小把戏，但对顾望洲一介凡夫来讲，能够将力道把控精准三箭射下九叶，实属不易。
　　二人同时同刻射下叶片，这并非冥君的全部实力，神完全可以更快，只是他不想太出风头，惹来更多是非，便手下留情，让了顾冽一局。

　　顾九郎没有想到昔川君能有如此箭术，意料之外便起争胜之心，他可不想在一众王族，自家哥哥以及染南回面前输了比试。若连看家本领都无法胜过染澈，他顾九郎日后还有何颜面混迹十方，莫不如一头扎进炉子把自己当个废物炼了吧。

　　于是，顾冽心到眼到手到，一箭搭弓上弦，直追祖宗小命！
　　完了，完了，祖宗都飞离地面能有五丈之高了，你他娘的还能追得上来。
　　冥君，你的箭呢？我宁死你手，也不愿送命于他人啊！

　　就在顾望洲的箭直指我屁股挂风而来时，冥君的箭终于追了上来，但这箭却并非朝我射来，箭尖不偏不倚，搭碰到顾冽的箭身上，嘶啦啦划出一道长痕，以奇巧之力改变了九郎箭射的方向，只偏差那么一丝一毫，不多不少，九郎的箭便从我旁边擦身而过。

　　祖宗九死一生，逃出生天。顾望洲一箭落空，箭归大地。

　　冥君啊冥君，你这一箭可真是妙啊。妙到赢了个顾九郎心服口服，却又在不懂行的外人眼里给他留了颜面。

　　“本王箭术不佳，一箭射偏，害九郎受我所累，箭走空穴，真是罪过，但那萤虫逃出一命，也算为生灵积善积德了。”
　　冥君这话说得更是绝妙，自叹自惜，自认自错，却在九郎心里敲了一钟，小子，做人莫要太狂妄，杀生害命是要遭报应的。

　　我心中暗道，顾老九，冥君这可不是在赢你，而是救了你一命啊。
　　哈哈哈哈！我心下爽得一塌糊涂，这场明争暗斗的较量看得我虫血沸腾，真想自己此刻也能冲到场子上，跟那个染南回打上三百回合，也让你好好认个祖归个宗。

　　场面一度尴尬，顾九郎技不如人，自是又气又恼。
　　旁人不懂，以为昔川君是真的射偏，可顾冽心里明白，染澈这一箭当得起神箭之名。能够拦下自己的箭，却并非将箭射飞或者射断，而是刚刚好在箭身上划下那么一道，这种精准和力度哪里是人能完成的，自己尚且不能，更何况是这个几乎不拿弓箭的澈王殿下。

　　此次比武成了顾冽心里的一道坎儿，再难过去，可当时的他磕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跟自己一较高下的会是这十方世界无人能及的神。

　　“哈哈哈哈，小虫虫没有死，积德了，积德了，南回你小子竟出馊主意，以后这种杀生害命的事儿少干啊。”
　　听这话音，便是染沛这个碎嘴的老家伙又来打圆场了。他睡得比猪早，起得比鸡晚，方才不曾在人群里看见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混了进来。

　　“大侄子呀，王叔也没见你平时练过弓箭，什么时候又偷偷长了本事。”
　　染沛永远会站在昔川君这边，这可是他最疼爱的侄儿。

　　“嘿嘿，陈家侄儿，你爹近来可好？哎呀，都别站着了，散场散场，一个个都不知道饿吗？吃饱了撑的，一大早起来打打杀杀，全不知道讨个吉利。”
　　这老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语多意，且够人听的。
　　嘻笑间，染沛已经搅了局。他一手牵着昔川君，一手拉着顾望洲，便携领众人回了行馆。

　　这场算不得惊天动地，却在方寸毫厘之间一较高下的比武结束了，众人没有赞叹顾望洲的箭术，倒是对澈王另眼相看。冥君使用最平和的一招便化了斗气锋芒，又为大美人日后为王赢了王族的支持与拥待，这件事让我看到了冥君深不可测的心思谋略，这哪里还是那个只知道睡觉，只知道追着我打的鬼王啊，分明已然是个人精了。

　　被一箭杀了锐气，顾望洲再没敢拉着染澈拼酒。不过，拼也不怕，冥君昨天吃了亏，今日可是早有准备，喝多少也不会再醉。

　　初五这天终于安稳度过，我呢，找个树尖，凡人够不到的地方，啃两片叶子，就等着明天观礼，看那漫山飞舞的花火祭了。
　　作为一只虫，活一天少一天呀。

　　初六早上，我飞到观礼位置的时候，扬扬洒洒的花火祭已经开始。
　　冥君随王族众人站在山下，跪拜送给自己的祭礼，神拜着神自己，哈哈，这当属凡人祭祀史上最奇特的一次献礼了。

　　花火祭比想象中更美，因为山上气温较低，抛洒出去的热水会立刻在空中腾起水雾，烟气弥散中透出燃烧的炙火，水与火交融在一处，仿佛一条白龙缠着一条赤龙，擎起一飞冲天的态势，跃然眼前。

　　只可惜，这流动的美却绽放得短暂，止息得长久，就像那些被选中的天女，只在昊天台上如花般盛开过一时，而接下来迎接她们的却是再不见天日的一世黑暗。

　　难怪，当年那个行王会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弃了天下，也难怪如今的王后会为了最爱的女儿甘愿冒一生风险，他们，同样不想看到自己的爱人亲人承受将临的一生苦寂，一世孤独。

　　花火祭过后的那个下午，染昔年便要作为天女被送上山去。
　　临行前，冥君仍不放心，又向三九询问了一遍。
　　“避子丸可有去掉药力？”
　　“冥君放心，我亲自除掉的，只是——”
　　“只是什么？”冥君一听到只是，心头未免一紧。

　　三九半笑半不笑地说，“饶座的地卢酒，我让老二吸干了酒气。只是没想到这酒劲儿甚猛，我给老二施了护法，还是未能令其镇静。”
　　“带他过来，本君帮他解了酒劲儿便是。”
　　冥君没当乐子听，可难得三九平日里极少言笑，此番却能捡个大乐。
　　“抓不着了，已经自己到山北荒地里跑圈儿去了。”
　　说完，三九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冥君也万万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这酒劲儿真有这么厉害？”
　　三九点头，“是的，愚钝之人喝了当场醉倒，若是灵识极高之人，喝了便会元灵出窍。”
　　“那还能办事儿嘛。”冥君鬼笑一下，也不免想起了传说中的神合之礼，“算了，让他先跑着吧。昊天台的守卫可安排妥当？”
　　“八十一冥官已调来一半，外加三百冥兵，已经从山下到山顶守了个严实，无论人鬼，稍有异象，都能及时发现。”
　　“嗯，办得不错，自己在功绩簿记上一笔，回头闲了找本君讨赏。”
　　十方冥君，可真是从冥界懒到人间，连功劳还要别人自己记着。

　　不过话说回来，寂乐不愧为冥界第一任冥官，行个祭礼排场可真够大的，想郪国两百年间任何一位御座也不曾有此待遇，由冥王亲自护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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