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甄嬛含笑举杯：“本宫再次祝安妹妹荣升妃位，待礼部为妹妹想出一个好封号来，本宫必定亲自为妹妹筹办册封之礼。”
　　“那妹妹就多谢姐姐了。”陵容举杯，微微致意。
　　“哎，”甄嬛假意哀叹了一声，“想本宫与妹妹一同入宫，却不及妹妹陪伴皇上的时日多。妹妹如今又荣登妃位，真是羡煞这合宫的姐妹了。”
　　一语有隐隐牵仇扯恨之意，蕴蓉亦语中夹带枪棒：“安昭仪凭着一把好嗓子不算，私下里还埋头苦练舞艺，真是有心了，本宫和宫中的所有姐妹在内，都自愧不如。”
　　事到如今，陵容也不惧了，含笑娓娓向玄凌：“臣妾资质平凡，出身寒微，比不得贤妃娘娘手握玉璧而生的传奇高贵，也比不得淑妃娘娘与皇上梅园初遇——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一见钟情。”
　　玄凌握着她手笑道：“蕴蓉如今做到贤妃，也算对得起手里握的那块玉璧了。至于淑妃，‘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他这样念叨着，脸上分明显露几分苦涩，甄嬛瞬间也白了脸色，直以为玄凌要脱口说出——那不过是刻意的东施效颦罢了。但他仿佛吞了回去，只笑道，“容儿以后列妃位，与朕日子还长。……”
　　除夕便这样过去了。清河王府每逢年节尤为谨慎，谢绝朝中所有高官重臣的‘礼’尚往来，最多有三两个清水至交，提着壶好酒，带了二两好茶叶，或有什么都不带，只来蹭饭的。
　　只是毕竟皇家正月里繁忙，多的是繁文缛节，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逢了初一破五，还是要进宫请安的。
　　正月十五的宫宴上，叶澜依拉我到偏殿说话。我心里本有三分惧她，但想她极为敬重玄清，必不会将有孕的我怎么样。于是且随她去了。
　　她小心扶着我坐下，又令侍女阿绿在殿外守着，这才附耳道：“嫔妾之前无礼冒犯王妃，还望王妃勿怪。”
　　“怎会？事情都过去了。”我平和道。
　　“不妨与王妃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嫔妾如今知道王妃与淑妃素有嫌隙，彼此仇眦相对，若王妃不嫌弃，嫔妾愿意为王妃效劳！”
　　我一下子呆住了，没想到前后她有如此变化，一时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只是，此时她是玄凌的宠妾，何必为我效劳？她为我效劳，还不是看在玄清的份上？此间纠葛种种，若被外人窥知，当真害人害己。即便没有这层忧虑，我也不希望我与玄清夫妻之外还有别的女子觊觎我的夫君。她若如静娴一般，与我争斗，倒也痛快。如此不争，只默默守候，真实存在着。让人灭也灭不得，留也留不得，委实可恼。我与我夫君的情意，不需要任何外人的守卫。
　　“怎么，王妃看起来，似乎并不愿意。”叶澜依诧异道。
　　我摇了摇头：“婕妤一片好心，玉隐心领了。只是，不管从前心意如何，婕妤如今是皇兄心尖上的人，既已为人妇，便当谨守妇道，相夫教子才是。婕妤有自己的人生，理应为自己打算，而非为别人效劳。若是三心两意，于人于己，恐怕都是种耽误。”
　　“相夫，教子？”叶澜依咯咯的冷笑起来，喉间满是哽咽沙哑的苦意，“你以为我还会有自己的人生吗？我的命自踏入紫奥城为皇上的答应时起，就已经死了一半。待到喝下太后送来的那一碗汤药起，就全都死了，全都死了！”
　　我被她低声的嘶吼唬的有些六神无主，定了定心，才道：“婕妤这话从何说起，什么汤药？”
　　“什么汤药？”她脸上变幻着几乎惨烈的笑容，“若她一碗药毒死我也就罢了。我本来也觉得活着没意思。可是，我偏偏又醒过来，从太医口中得知——那碗药不会害我性命，只是让我永远也不会有孩子！永远也不会有！……”
　　我吃惊的掩住了口，“太后送你一碗绝你生育的药汤？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有何难解？我不过是个卑贱的驯兽女，供皇上玩乐开心也就罢了。怎配怀有天潢贵胄的子嗣？就因为我低贱，所以我只配供人玩乐，不配怀有皇上的子嗣！”
　　世上竟有如此残忍之事，我细想太后之为人，的确作出这样的事来。且叶氏生性散漫孤傲，无视宫规法纪，平日大多数宫嫔都看她不惯，何况是这后宫权位最高的人——太后呢。可是，这绝人子嗣的手段未免太过歹毒！
　　正在痛心，忽然腹中动了一下，那分明是生命在舒展，生长的动静。接着，只觉腹壁又接二连三的被腹内的小生命用力碰触着，我不禁轻啊了一声，伸手抚住自己的小腹。
　　“你，你又动了胎气？”叶澜依吃惊道。
　　“没，没有……” 我茫然望着眼前的叶澜依，心里竟不知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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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如往年一般在一片喧嚣中结束。因着叶澜依的热忱，我都有些不敢进宫了。生怕遇到她，又说及为我‘效劳’之事，我实不想与她走的近密，更不想义兄玄凌知晓此中蹊跷，而对夫君玄清平添妒恨。可是，我又有什么有效的法子，促使叶澜依一心一意过深宫里那宠而无望的生活呢。
　　甄嬛又招我进宫小聚，说我的胎已经四个多月了，胎像稳固，可以多活动活动了。有着前番叶氏驱猫围剿我的事，我也想听听甄嬛怎样说。
　　自备了茶饮用度之物，携了侍女，乘轿入宫。莹心殿内，彼此落座，她让侍女献了茶来。我婉拒：“太医叮嘱，不要乱喝饮品，平日只喝太医开的安胎茶即可。”说着让采萱递过我素日用的茶具，斟了杯八宝养生茶，递在我手中。
　　甄嬛见此，低头笑的无奈：“何必如此谨慎，毕竟你我姐妹，我还害你不成？”
　　她如此老练厚黑，我亦无奈苦笑：“长姐说笑了。玉隐只是遵从太医的嘱咐而已。”
　　她认真了神态，身体微微倾向我，道：“你放心，我当真不会害你的孩子，非但不会害，还会全力保你的孩儿出世。”
　　她这样的神态，我不是不疑惑的，可是其中玄奥，却是半点也参不透。“皇上爱重长姐，常唤长姐到仪元殿伴驾。怎么今日没有？”
　　“皇上知道今日妹妹进宫看我，故而宣了娅妃，瑛嫔伴驾。”
　　“哦，”我略略沉吟，“长姐今日唤玉隐前来，可有什么事吗？”
　　她坐正了身躯，拾起案上茶盏轻啜慢饮了片刻，才道：“你也知道，自我回宫以后，一切行事以甄门利益为重。若是，我能荣登后位，甄家以后，就万事无忧了。”
　　我错愕了半晌，道：“长姐是在说笑吗？现摆着的皇后已在禁足之中。荣登后位，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给别人当靶子罢了。长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可是，谁不想当正室？”她认真看向我，“还记得当年爹爹带咱们全家在相国寺祈福卜卦的事吗？说甄家有两位正室贵主，如今你已是皇家正室的王妃，而我，却只是当今皇上的莞淑妃。再尊贵，也只是妾室。”
　　我心中暗想，玉姚也是正室。甄家出了两位正室贵主，是我和玉姚。不过甄嬛看起来似乎并不承认这个事实。但以她之自负，何必与我商量，与她要好的三妹玉娆商量，岂不是好？
　　“长姐如今权倾后宫，居不居后位，又有何分别？”
　　“你懂得，我要的是实至名归。”停了半晌，道，“怎么，难道你不肯帮我？”
　　“不是玉隐不肯帮长姐。长姐难道觉得，玉隐在与人争斗的方面，很有天分么？”
　　甄嬛笑了笑：“你要知道，即便没有你，以我如今之势，想要夺取后位也未必是难事。如今，我只是想看看你对我这个长姐，对甄家究竟是什么态度。”
　　又是要我表忠心，表不表在我，信不信在她？如今之势，我不能不在乎清河王府的安危，此外，采蘋亦在宫中是下等的嫔妃，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再不能像从前一般意气用事了。
　　擎着茶盅沉吟了好一刻，道：“长姐所言，句句是理。与其等到长姐荣登后位，玉隐再求长姐庇荫爱护，何如今日玉隐为长姐出谋划策，助长姐成就大事？”
　　“你这么说，可见是真的明白了。”她释怀而笑。
　　“玉隐想，这宫中端敬二妃向来避世，安陵容家世贫弱，娅妃乃夷邦之女，他们都不足为虑。唯有贤妃蕴蓉，高调入宫，野心外露，长姐不得不防。不过，以她沉不住气的性子，必然不是长姐的对手。”
　　“你分析的不错。可是，除了蕴蓉，我便再无所惧了吗？”
　　“这……”我抚着腹中的骨肉，不住的沉吟，多年来，太后于我亦敌亦友。虽然，她也曾成全过我，但她也曾是我的至仇，也曾生杀予夺，有多少人性命都送在她手里？我阴她一把，由她垂老暮年与甄嬛缠斗一番，暂保我清河王府的安宁，也不算过分吧。“长姐当知，这宫中谁最在意朱家的荣誉。”
　　“你是说太后？”
　　“不错。以皇后昔日之罪孽，皇上竟没有废她的位份，只是禁足而已。这其中，仅是他们夫妻情分使然吗？”
　　甄嬛若有所思：“宜修能得后位，是其嫡姐纯元临崩所授，当然也得力于太后扶持。太后自然是极在乎她朱家的荣誉的。”
　　“那么，一切无需玉隐再多言了吧。”我笑道。
　　“你怂恿我除掉太后，恐怕是为了报你何家的私仇吧。”甄嬛冷笑道。
　　“后宫中太后至高无上，长姐缺乏胆量，不争也罢。何必赖到玉隐身上？太后与何家有旧仇，于甄家就无怨吗？”我提醒她道。
　　“她至高无上，如今却已老病不堪，何足惧哉？”她想了想，微微切齿道：“当年之事，嫂嫂和致宁如何悲惨死去，我自然记得。……”
　　彼此间又絮絮说了许多，却丝毫不提夜猫之事，仿佛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最后，让槿汐把为我准备的许多补品拿上来，叫我带回府，好好补给身体。临走，她亲自送到宫门口，拉着我的手道：“回去安心养胎就是。宫里只要没有大事发生，我绝不会派人去打扰你的清宁。”
　　我看着她的面庞神情，也着实看不出来什么。唯有深福一礼——“玉隐一定遵从长姐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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