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不祥？”玄凌愣了愣。
　　御史道：“皇上难道忘了盛唐的安史之乱了吗？元稹有诗云——天宝末年胡欲乱，胡人献女能胡旋。白乐天亦有诗——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皇上，这些都是血的教训啊！”
　　玄凌听了一时无语。
　　座中摩格冷哼了一声，讥讽道：“还以为大周的文官何等能事，原来迂腐偏激至此。若一个歌舞便能亡国，那么大周要什么文官武将呢？”
　　御史冷笑一声：“可汗不远千里，送胡旋女到大周，其意昭然若揭，当我等三岁小儿，幼稚可欺么？”
　　摩格不再理他，转向玄凌：“皇上，今日摩格进京，是为两国邦交而来。我赫赫乃是小族，若能得大周庇荫，从此也算有了靠山，不必再苦苦经营。若小妹能得皇上收留，也显得皇上对我赫赫一片诚心照顾，两国从此永结秦晋之好，摩格相信，这是皇上和本汗，和两国百姓都乐意看到的。不想——竟有人出来横加阻挠。”
　　“你！……”摩格口齿伶俐，御史气的有些哆嗦，缓了缓气，才道：“方才可汗还以猛兽试我大周国力，现在却改口说起邦交来了。真是叫人可发一笑！”
　　摩格不屑道：“一头野兽罢了，送给皇上玩玩。大周的国力，又岂是一头猛兽所能试探出来的？没想到本汗的戏言，御史大人竟当了真了。如此迂腐，连句戏言真言也分辨不清，真是叫本汗感到好笑。”
　　御史越发气的满面通红，摩格只向玄凌道：“若皇上信了御史之言，摩格也没什么好说。只当此次白白到大周走了一遭就是了。至于两国邦交……，以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一言，玄凌若是推拒，便是没有诚意与赫赫交好了，便如同给了摩格借口再次兴兵犯周。纳胡女为妃已成定局。玄凌道：“小小文官之见，可汗何必放在心上。朕对摩娅公主十分喜爱，有意册封摩娅为朕的娅妃，如此安排，不知可汗意下如何？”
　　摩格当下大喜：“皇上果然英明，摩格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只是，”他目光瞥了瞥中殿跪着的御史，轻蔑冷笑道，“此人有意破坏两国邦交，皇上竟然不罚吗？”
　　不但将摩娅顺利打入大周的后宫，还要迫害大周的忠耿之臣。摩格竟是如此嚣张，当真看得怒火暗涌。可惜我是一女子，此等场合不便多言，只得看向玄清。
　　此时中殿之中，平素有与御史不睦者，此刻趁机出来，弹劾御史为表一己之忠，竟然胡言乱语，破坏两国邦交，实乃罪大恶极，理应重罚。
　　玄清忙道：“皇上英明，自不会因美人歌舞而误国。可汗大度，又岂因一介小小文官，而真动肝火？今日两国欲结良缘盟好之际，一定要处罚御史，倒显得可汗心胸狭隘了。”
　　如此，方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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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玄凌在文华殿册封摩娅为娅妃。此时，玄凌的后宫，四妃已占了两位，贵妃齐月宾，淑妃甄嬛。借此机会，亦加封蕴蓉为贤妃，冯若昭为德妃。如此又额外添置了娅妃，以显对异国公主的看重之意。
　　如此盛事，总要庆贺一番。册封礼罢，在重华殿举行宴会庆祝。殿中摩格频频表示与大周永结盟好的喜悦之情，对周天子的感激之情。又满面笑容的举杯向真正的后宫之主甄嬛祝酒，“听闻淑妃娘娘掌管六宫，本汗可就把妹妹托付给淑妃娘娘了。如果摩娅有什么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娘娘勤加教导，多格管束。”
　　“可汗客气了。”甄嬛执杯回敬，亦满面笑靥如花，荣光幻彩。只是那份镇定自若中，分明掩藏了几分恐惧。摩格转身，领着摩娅又来到我和清河的桌前，我二人连忙站起身来。
　　摩格道：“妹妹，这位清河王爷，你早认识了。但这位大名鼎鼎的清河王妃，想来是你初次见面。”
　　摩娅娇媚近妖的脸上，分明闪过一缕恨色，旋即依旧笑靥灿烂，向我举杯道：“久闻王妃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我亦擎杯道：“娅妃娘娘客气了，得娘娘相顾，妾身不胜荣幸。”也将盏中之酒尽饮，向她亮了杯底。
　　“听闻王妃好武，想必亦是酒中之人，本宫亦好酒，不如趁今日庆典，拼个千杯不醉，如何？”她直言挑衅，我着实吓了一跳，忙推拒道：
　　“妾身实在不敢。妾身酒量微薄，三杯之上，便要醉了。”
　　摩娅不屑笑了笑：“王妃看起来实在不像胆小怯场之人。”
　　“并非胆小，而是真的不能。”我谦敬解释。
　　“本宫想邀请王妃在宴外走走，不知王妃可否赏光？”
　　我略作踌躇，道：“能陪娅妃娘娘走走，是妾身的荣幸，请娘娘先行。”
　　于是随她出了殿来，在荷池前，彼此凭栏站定。“娘娘约妾身出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吧。”我先开口道。
　　她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道：“昔日之事，莫非王妃全忘了？”
　　“妾身不敢忘。”我知她所指何事，但躬身向她一福，歉然道：“妾身救夫心切，才误伤公主的婢女至死。妾身何尝愿意如此？还望公主千万海涵。”
　　“海涵？”她冷笑道，“昔日你逃跑便罢，将我一刀杀了也罢，为何要将我捆缚塞口的羞辱？”
　　“这，……妾身已失手杀了公主婢女，怎好再杀公主？一时情急，只得出此下策。公主觉得委屈，那妾身落在敌营，亦受刑迫之苦，又何尝不委屈？”
　　“你的委屈，又怎能与我相比？我死了两位丈夫，却被人发现捆在男囚的帐篷里，人人都说我见异思迁，这才导致轻纵敌囚。我有口难辩，皆拜你所赐。”她恨声说着，泪亦潸然，“甄玉隐，你记得，这笔仇，我摩娅势必要报！”
　　一阵秋风席卷，只觉周身凉彻——眼前的女人，虽贵为公主，可是她的人生又何尝幸福过？“玉隐自见公主那一刻起，便知道公主是来复仇的。公主不该这样恨玉隐，一切都是战争的错。玉隐和公主都裹身其中，身不由己。”
　　摩娅愣了愣，蓦地摇了摇头，“你胡说，若无战争，我赫赫如何强盛？我摩娅贵为公主，为国牺牲一切是我摩娅的无上使命！”
　　我漠然，她说的未必无理。“公主既然觉得为国牺牲是如此高尚之事，那么，又何必再计较个人的恩怨宠辱？”
　　“我摩娅公主平生从未栽在女人的手里，甄玉隐，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早晚一一还给你，不，十倍百倍的奉还！”
　　我尽量释然，仰望长天，一阵雁过，“鸿雁南飞，可汗一行也不日北去。公主独在京城，应对这陌生复杂的环境，也颇为不易呢。”
　　“有执掌六宫的淑妃娘娘照应，一切应该会顺利吧。”她轻笑，“纵使本公主活着了无生趣，一心求死，淑妃娘娘怕也不敢让本公主有丝毫闪失呢。否则，如何向我兄长交代？”我但凝视着荷池，无语相对。
　　“你听……”她继续道，“虽然眼前的风景依旧花红柳绿，但树上的鸣蝉，已然有气无力。终究是叫不了几天了。”她说罢，面上浮了一抹冷魅得意之色，转身去了。
　　树上的鸣蝉的确一唆一唆，哀鸣无力。季候如斯，非人力所能变，何况鸣蝉？只作寻常信步回了殿中，玄清连忙拉我坐下，问与摩娅都说了些什么。我淡然，“无非私恨与国仇。不然的话，清哥以为还有什么？”
　　他听了亦漠然垂首，但拉着我的手，久也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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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月半，摩格要离京了。他有意讨一位皇室公主作东帐阏氏。也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是打着两国邦交的旗号，玄凌便不好拒绝。只是皇室之中，着实没有适龄女子，于是从宗亲择了一名女子，带了万金嫁礼，送于摩格。摩格自欢天喜地，得意洋洋而去。
　　日子并没有因此而消停下来。一连一月有余，娅妃新宠，几乎日日承欢。各种胡地歌舞献于驾前，与软舞风格的迥然不同，令玄凌耳目一新，甚是着迷。娅妃听闻清河王妃亦善舞，于是常传我入宫切磋舞艺。知她没事还要生事，因此不敢十分的拒绝，也不敢十分的应承。只推予澈还小，正需照顾的时候。每四五日进宫，暗中观察，亦从采蘋处得知消息，娅妃果然与棠梨宫走的亲近。
　　回府与玄清商量，却无良策以对，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这日午间，又被娅妃请到胡杨宫，切磋歌舞，许多歌舞乐工也被宣到宫里，为我与娅妃伴舞奏乐。直到晚间玄凌来了，我才起身告辞。
　　出了胡杨宫，天色漆暗，秋风瑟瑟，园中百草皆凋，回首胡杨宫中，歌舞暄暄，灯火明丽。心中不禁叹了一声，想着玄清在府中等我，于是低头入了轿子，吩咐尽快回府。
　　默默行了一段路，轿子忽然停下来。采葵在窗旁道：“前面是叶婕妤拦住了去路。”
　　“哦？”我心中一惊，也只得吩咐落轿，出了轿子，长身果见前面叶澜依携着婢女站在路中。
　　“问婕妤小主的安。”我微微一福，“夜深了，天凉，婕妤怎么不在宫中，而在此处？”
　　“嫔妾听闻王妃近来时常入宫，也有意和王妃亲近亲近。故而在此相候，有意请王妃到宫中一起叙话。”夜色中，叶澜依的笑容格外妩媚，一身翠绿捻金嵌宝的锦裳熠熠生辉。
　　“哦？”我低头略略沉吟，“毕竟夜深了，宫门即将下钥，王爷见妾身久不回府，必然不安。不如改日，妾身亲自到春禧殿拜访婕妤，不知婕妤意下如何？”
　　“王妃随便打发个奴才，便能回去告知王爷。王妃与王爷日日相守，难道这一半日的分开，也不堪忍受么？”叶澜依扬眉道。
　　“这……”我一时语迟。
　　她接着道，“嫔妾性子孤僻，宫中人多不愿与嫔妾交往，莫非王妃也是如此？”
　　我淡笑，心想你还知道别人不愿意和你交往。嘴上只得道：“妾身并无此意。”心里也有些好奇，她究竟打什么主意。
　　叶澜依趁机上前两步道：“那么王妃是答应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脚迈出轿竿，她便上前挽住了我的手臂，已返以往冷眼相对，叫人心越发诧异。莫非她是看在玄清的份上，才愿于我亲近？这样的想法倒叫我心中越发不好过。
　　走出了数步，叶澜依忽然一笑：“王妃叫这么多人在后头跟着，可是不放心嫔妾么？想来嫔妾的春禧殿地处偏僻，王妃是不敢单人独骑前来的。”
　　心里蓦地被她斗上几许傲气来——以我之武艺，何谈惧她，当真是笑话。于是吩咐道：“我和婕妤小主有私话要谈，你们不要跟来。采葵且回府告知王爷，就说我在春禧殿陪着叶婕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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