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囚

　　卫扶光在一阵吵闹声中清醒，“彭内侍，外面是什么声音？”

　　彭内侍看着在铜镜前整理仪容的殿下笑着道：“殿下，是翁主在组织那些宫人插柳呢。”

　　“插柳？”他边系着颔下红缨边道：“这我倒忘了。”

　　南边盛行插柳，近来北方插柳也成为清明趋势。

　　彭内侍心想，殿下您忘得还少嘛，除了祭祖祭奠其余清明节的习俗您是一个也没参加过，如此，今日那些宫人婢女才如此兴奋，起得一个比一个早。

　　他细心观察殿下的神情，以往只要是清明，殿下总是很悲伤，他知道的，只是殿下从来都不说。

　　卫扶光过去的时候见那些宫人在廊檐下插柳见他一个一个行礼，等他到膳厅的时候就见卫岚狁用攀搏把衣袖都卷到手肘上方，露出细白的胳膊正玩得起劲。

　　见他来，她兴奋地招招手，“王兄，快来！”

　　他走过去看着插满柳枝的膳房门，有些讶异，“这么多，确定插柳的习俗是这样吗？”

　　卫岚狁得意地点点头，又去拉他，“王兄，你也来插一个，而且我插这么多也是有寓意的。”

　　他失笑，拿着她递过来的一个柳枝插上去，“什么寓意？”

　　她插着腰说起来：“这个插柳嘛，一是可以驱邪避凶，二嘛，王兄你没听说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嘛。”

　　“‘无心插柳柳成荫’？作何解？”

　　她笑嘻嘻地靠近他，“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凤来仪宜子孙，我这是想着我们广阳人丁兴旺嘛。”她说着还朝他眨眨眼，暗示意味颇深。

　　卫扶光唇角牵动，笑意涟漪，“你这是想要孩子了？”

　　卫岚狁笑意僵在脸上，要不是是她敬爱的王兄她都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她咬着牙齿吐气音，“王兄你说什么呢。”

　　“我是在说你呢，你都弱冠之年了，你看其他人没加冠呢就儿女双全了”。

　　“弱冠之年很老吗？”卫扶光说着走进屋去，“可是你要失望了，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啊？！”卫岚狁小跑着跟上前面云淡风轻的兄长，“王兄，你没在开玩笑吧？你不成家的话，那我们广阳的王位谁来继承啊？”

　　卫扶光坐下，语气悠悠，“这不还有你吗，你的孩子就是以后的王储。”

　　他这淡淡的决定让卫岚狁压力颇大，她跟着他坐下撑腮叹气，王兄居然不想成家，她叹气之后还是暗戳戳举荐，“王兄你真的不想成家吗？王畿有那么多好女郎。”

　　卫扶光抬眼看她，“比如呢？”

　　卫岚狁神秘带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公孙姐姐就很不错啊，温柔有礼又有才学，关键是对她很好啊，有这样的嫂子她想想就觉得幸福。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他的眼神落在卫岚狁身上，落在她翘的老高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睛上。

　　“对！”她朝她眨眼，卫扶光低头拂开汤沫不说话了。

　　“王兄，哎呀，难道你不觉得公孙姐姐很不错嘛？”

　　他抬头，她居然在他眼神里看见少有的不喜转瞬而逝，他说，“汤快凉了快喝吧。”

　　“哦，好。”卫岚狁乖乖喝汤，心里暗骂自己没分寸，做妹妹还催起兄长的婚姻来了。

　　吃完早膳，他们便去遥寄逝去的母亲章王后。

　　何家令在月台设了香案挂了魂帛，案上的东西都是卫岚狁根据母后生前喜欢的吃食摆上去的，月台下方有一株白玉兰现开得正茂盛，几段开的最殷勤的枝桠盛放在月台上空，章王后的魂帛就挂在那下面。

　　“听父王说，母后最喜欢白玉兰了，广阳王宫都是成片的玉兰花，此刻定是一片美景。”卫岚狁望着那株玉兰感慨。

　　卫扶光沉默着走上前去，净手焚香朝着广阳的方向缓缓拜了下去，卫岚狁在后面看着却突然很难过，王兄的身影那么孤寂在那白色花瓣的衬托下，一种苍白的悲伤的氛围席卷了她。

　　她本来没有那么难过的，每逢清明节她都会做同样的事情，她祭拜母后祭拜了十一年，如今已经不再难过了，可她现在觉得她的王兄仿佛还留在了母后逝去的第一年，他的难过与日俱增。

　　一种想要守护和陪伴的心绪在她心里深深扎根，卫岚狁走上前去净手焚香，她看了眼旁边的王兄然后郑重地在她母后的魂帛前发誓：“母后，你放心，我和父王王兄都很好，我会永远陪着他们，陪着王兄。”

　　她说的话就像晓色迷蒙时远方传来的钟声，波声一圈一圈自远方敲进他的心中，卫扶光感觉她把手伸进他的胸膛用力摇晃着他的心脏，那种感觉是疼还是其他什么，他不知道。

　　在那种心脏揪紧的感觉中，他听到她在叫他。

　　“王兄，你喜欢吃子推馍吗？”

　　“我准备尝试做一下子推馍，尤阿保会教我的，可不保证口感哦…”她说了许多，她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深水传来，他看见他粉色唇瓣开开合合，眼角弯起俏皮的弧度，他试图凝神去听去回应可都被剧烈的搏动一次次冲散。

　　卫岚狁注意到他的异样，停下来靠近他道：“王兄，你没事吧？”

　　她的白皙带红的面庞一下子接近，从前他都喜欢她这栗色的圆眸，此刻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落在了她的粉唇上，她的唇瓣如初绽的海棠花，饱满莹润，泛着粉嫩水润光泽，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溢出花汁。

　　溢出花汁...

　　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手，白皙修长的手上青筋连起，突然他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的话，他说：“你知道母后是因为心疾去世的吗？”

　　卫岚狁茫然地点点头，卫扶光突然笑起来，她当然知道母后去世的病因，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遗传到心疾，那么他是在说什么？

　　他摆手，“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嗯，好的，王兄。”卫岚狁看着王兄离去的背影悄然叹气，王兄这是难过了吧，她跟着难过了一会儿马上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要做出好吃的子推馍给王兄吃，让他开心。

　　她在厨房在尤阿保的帮助下做出了卖相不错的两类子推馍，一个燕子形状的和一个鱼形的，各有美好寓意。

　　她完成后都来不及放下衣袖就端着漆盘飞奔过去，金莲和尤阿保在后面担心地嘱咐她别摔倒了，可她像没听到似的只管往前跑，脸上都是兴奋的笑意，等到了虚室的门口她稍加平息顺气之后偷偷来到虚室右侧的低窗旁边，举着漆盘偷偷摸摸弯腰查看，平日里王兄都在这里看书。

　　她笑眼弯弯圆圆的小脸上带着甜笑，她看到王兄就在低窗左侧的矮榻上闭目修养，她心里微叹一口气，王兄都不看书了那指定是正难过着呢。

　　卫扶光敛眸沉思，突然感觉到光线被人挡住然后风带来一股桃子馨香，他唇角微勾，慢慢睁开眼转头道：“宝阴，为何偷偷摸摸？”

　　“哎呀，王兄你吓我一跳。”卫岚狁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吓得缩了一下肩膀，她白皙的小圆脸更红了，这红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睛圆溜溜的，“王兄，看！我做给你做的哦。”

　　她举着漆盘半个身子直接钻进去，水润的眼睛眨呀眨，“这个呢，是燕子馍，燕子呢是春天的信使表示万福复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这个是鱼鱼馍，寓意年年有余，都很不错吧。”

　　卫扶光看着她介绍的两个圆滚滚且敦敦实实的子推馍，笑意在他嘴角蔓延，心底最柔软的他一度以为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地方好像被一个调皮的小动物踩了一脚，麻麻的。

　　他拿起那个鱼鱼馍，点了点用红豆点缀的两个鱼眼睛，“这是红豆？”

　　卫岚狁用力点头，“可爱吧？而且是沁了糖水的煮熟红豆哦，能吃的，兄长你快尝一个。”

　　两个红豆做的鱼眼睛被卫扶光吃下，卫岚狁看了看没有了眼睛的鱼鱼索性就拿起鱼鱼馍吃起来。

　　卫扶光被她这举动弄得失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怎么不进来吃？”

　　她专注地吃着自己做的鱼鱼馍心里正感叹自己手艺好呢，见王兄说话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做给王兄的鱼鱼馍吃了，她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了句“王兄等我”，然后一手举着鱼鱼馍一手提着裙角绕屋而奔闯进虚室朝着卫扶光跑来。

　　她一身粉群翩然入内，环佩清响，仿佛把门外所有的春晖与光亮都带了进来，驱散了满室晦暗。

　　虚室生白光，这句话在卫扶光心里流转，等他再回味过来的时候卫岚狁已经坐在了他旁边。

　　“王兄，你吃呀”她害羞地笑了一下，举举手中的鱼鱼馍，“这个我吃了，你吃这个燕子馍嘛，也很好吃的。”

　　卫扶光看着她这个样子清冷的眸光骤然变得柔和，仿佛冰封的湖面投下了阳光，碎冰荡漾泛起粼粼暖光，他拿起那个燕子馍看着它笨重的燕尾，眼里的笑意愈来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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