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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阵
飞湍瀑流争喧豗。
孟恬在小镇上生活了这些年,从未见过瀑布,此刻尚未行至跟前,仅闻得水流激溅,水声震耳,已不禁情绪高涨,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脱口而出:“哪怕是有去无回,也真当是不枉此行。”
花不谢:“呸呸呸,怎么说话的。咱们又不是肉包子打狗,咱们这是单刀,不对,三刀赴会。”
及至近处,三人俱是一惊。花不谢:“还真是不枉此行!”
百尺瀑布如关河倒悬,一座六角亭挂在山壁上,更是奇崛。六根朱红立柱有四根凌空,半边飞檐没入瀑中,水流打在亭檐上初呈白雨跳珠,复聚为一股冲下,至翼角时如雪浪翻卷,自檐头垂落时去了浑莽,织就疏密有致的水帘。
亭共六面,一面贴着山壁,三面笼了水帘,还有两面氤氲在雾气中。
“果真是兹游奇绝冠平生!”孟恬感叹道。
“此亭不愧名为揽月!”花不谢拍手称赞。
“这悬崖峭壁,又没有路,咱们该怎么上去?”赵丹仔细观察后发起愁来。
“要是青鸾在这,或者咱们能飞就好了。孟恬,你聪明,你有法子没?”花不谢眨巴着眼看向孟恬,目光炯炯满是期待之情。
“若是在这布个传送阵,直接将咱们送到亭子里,倒是方便。”孟恬托着下巴道,“但是,这附近磁场复杂,我学艺不精,只学了师尊的一点皮毛,怕是……”
“你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能成呢。”花不谢苦笑。
孟恬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应道:“那我试试。”
“你这剑真好看!没想到你们阵修也用剑。”花不谢奇道。
“当然”,孟恬眉梢一扬,口若悬河。
阵修学问博杂,布阵方法多种,不拘一格,或插阵旗,或埋阵楔,或摆灵石,或画符箓,更有各色法器为引等等,不胜枚举,大能更是善于借地脉,引星力,利用这自然界的万物。
叶隐青皆有涉猎,最为拿手的是以剑画阵。
可惜,孟恬未曾见过师尊执剑,打记事起,师尊正经教她画阵时,往往折一根树枝,有时也用书房里的普通毛笔。她拿着一柄小小的铁剑,跟着照猫画虎。剑是师尊在集市上找铁匠给她打的。
她年幼时淘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师尊作为长辈却十分宽仁温和,从未打过她,最重的惩罚就是画个阵将她困住,让她一个人老实待一会。每逢这种时候,师尊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筷子,锅铲,扫帚,无一不可画阵。若是手边什么器物都没有,徒手也是一样的。
那炳小小的铁剑孟恬一直用了七八年,剑尖都磨秃了。但这些年里越用越顺手,她还是很喜欢。
虚岁十五的生日那天,叶隐青给了她一个布帛包袱。打开一看,是一柄软剑。
她是乡野孩子,本不识货,但好货无人不识,无需慧眼。剑身紫汪汪的,柔和通透,像是秋水里映着的紫霞。一眼就是阵修的剑,不沾杀伐之气。
她把玩着剑,心生欢喜,继而又好奇道:“师尊,您怎么不用剑?”
“我的剑,在十多年前,碎了。”叶隐青淡淡一笑,“我也……用不上剑了。”是啊,那日之后,剑碎了,自己武功尽废。
一定是很棒的剑,碎了真可惜,孟恬不再追问,心下惋惜,又暗暗想道:都十余年了,师尊怎么也没寻到新的剑?对了,想来材料应该很珍贵稀罕。可不是随便什么剑,都能配上师尊的。而且师尊如此厉害,不拘用个什么,都能画阵。
重忆起三年前的旧事,孟恬又是一阵懊悔,那时候真当是呆呆傻傻的,听话不听音的。如今长到十七岁,才稍微活明白了一些。阵修的基础是技艺,可上限拼的是内力。好剑承得住浑厚内力,画起阵来自然是威力大增。师尊她经脉断了,画阵只是画个形,因而,用不上剑。
故事讲完了,气氛沉重起来。
“回宗门后我再去翻翻医书,或许还有转机。”赵丹缓缓开口,心下有些歉疚,学医炼药多年,自己却还是医术不佳,对经脉断绝无能为力。
“不论如何,叶前辈要是看到你继承了她的衣钵,会感到欣慰的。”花不谢安慰着孟恬。早在见到叶隐青并听了那段陈年往事后,她就觉得,母亲真是糊涂,竟然辜负了如此良人。回想起来自己被冰蛛丝绑住时不懂事,曾对叶隐青出言不逊,简直就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孟恬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压下情绪认真画起阵来。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阵成,地上经纬纵横,排布出繁琐的图案。
“好了,先试验一下。”孟恬向阵眼里扔了一块石头。
石头入阵眼的一瞬间,地上忽生起旋风,三人目睹着石头在空中越来越小,径直飞向那高高在上的亭子中。
“成了!我就说你可以的!”花不谢欢呼雀跃,她都不敢想象,竟如此顺利,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先别着急,石头和人差别比较大。石头能成,不代表人也能行。”孟恬谨慎道,“我先进去试一试。如果成功了,你们再一个一个进去。”
“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赵丹问。
“可能会摔下来,但应该,不会摔死吧。”孟恬迟疑了一下,“我要是掉下来了,你们尽量接一下我。实在接不住的话,就躲远点,别被砸到。我从小就摔得多,还算有经验。”
孟恬的话还没说完,却见花不谢已经跳入了阵中。
“花不谢!”孟恬紧张地喊道,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传送阵。阵法已触发,凭她的本事,没法子让传送阵停下来,就只能默默祈祷这阵法不要掉链子。
见花不谢被旋风卷着拔地而起,离地百尺有余,斜斜朝着左前方飞去,一切暂时都在正轨上,孟恬和赵丹都松了一口气。
迎面冷风刮得花不谢脸颊生疼,眼睛也睁不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流了下来,大风强灌进耳里,耳膜发胀,喉咙也干得冒烟。花不谢在心里呐喊:这破阵法!一点舒适度也没有!还不如昆仑山的那个传送阵……
飞出一段路,花不谢眯着肿痛的眼睛费劲向前看去,离亭子倒是不远了。心中忽然又有了新的担忧:这,自己飞进亭子里该是什么姿势,不能是头着地吧?那不得脑浆迸裂?
事实证明,花不谢的担心是多余的。
快到亭子跟前时,阵法后劲不足。花不谢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急速下坠,跌进了瀑布底下的寒潭里。溅起的水花高达三尺,炸了赶来的孟恬与赵丹一身。
孟恬“扑通”一声,跳入寒潭中。她不谙水性,跳下来纯粹是情急之下的本能。此刻被冰冷入骨的水一激,神智才清醒了一些,在水中挣扎着胡乱扑腾,一连呛了好几口。
花不谢从高空跌落,只觉得心咚咚跳着,像是飞出了身体外,眼珠子也快脱离了眼眶,耳边呼啸风声竟像是要钻入胃里,巨大的冲击力使她难以呼吸,一时间几乎昏了过去。触及潭面时,痛觉从后背炸开,身上每一寸都在疼,还没来及怀疑全身骨头都摔成了齑粉,冰水灌入口鼻,冷意直侵入肺中。
先是沉入潭底,后又浮了起来,好不容易呼吸上几口空气,又往下沉。花不谢虽然会游泳,但此刻既痛且累,一点力气也没了,全身都不听使唤,灵魂几近出窍,只能在水中漂着这么听天由命地沉沉浮浮。
岸上的赵丹犯了难,一个头两个大,他不会游泳,只好想些别的方法救水中的两人,四下里寻找着能浮起来的东西。
孟恬喝了半肚子冰冷的潭水,狗刨了一会,倒是四肢协调了一些,顾不上胃里一抽一抽得痛,奋力朝着花不谢的方向划去。
待得赵丹抱着一截长长的树干跑回来时,孟恬已经在水中托起了完全虚脱的花不谢。赵丹趴在潭边,抱着树干的一端,将另一端朝水中的二人伸去。
孟恬一手揽住花不谢,一手抓着树干。赵丹脸涨得通红,才把两人拉了上来。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截树干不是他在路边找的,是方才现砍的,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把这树砍下来,最后的所剩无几的力气也在刚刚全部用掉了。
三人均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但其中最惨的非花不谢莫属。她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哆嗦着歪歪斜斜地缩在孟恬怀里,痛得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吐出句话:“还是,死了痛快……”
孟恬既心疼且悔恨,又恼怒自己不争气,布置阵法烂到透了,心里酸痛,两行热泪不禁滚落。
偏殿里,白芷看着万象珠里的这一切,揉了揉眼睛,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打开阵法传音,问道:“你们在折腾什么啊?怎么还把我家的树给砍了?”
“还不是给您拿东西啊。”孟恬没好气道,语带哭腔,牙关还在打颤。
“拿东西?噢,瀑布旁边那个不是揽月亭啊,是观澜亭。”白芷恍然大悟,紧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揽月亭在前面啊,你们绕开瀑布往前走一段就是了。”
三人闻言如遭雷劈,一时怔愣无言。
“还真是死了痛快!”孟恬欲哭无泪。花不谢气极反笑,一笑牵扯到伤口,又立马变了脸色。赵丹丢了魂似的呆坐着。
“算了,我就大发慈悲一回,特准你们直接来见我吧。”白芷乐不可支道,“看好了,这才叫传送阵。”
白光一闪,三人如秋风扫落叶般原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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