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锈蚀

　　梁绍看着自己手上的黑色皮筋，再度怔住了神。两人对望许久，梁绍才满心喜悦地将皮筋套在自己的手腕，小心地用袖子遮住。

　　“我会好好保存的。”梁绍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亲昵地对她说。

　　祝念浅笑着看他，不知为何，她似乎觉得眼前他的笑容恍惚了一瞬。

　　她那完美的笑容僵住。

　　身前的人察觉到异常，捏了一下她左侧的脸颊，柔声：“发什么呆呢？”

　　她回过神，脸上的表情再次鲜活起来，轻蹭了一下他的右手：“没什么。”

　　教室的门窗开了点小缝，窗口正对着学校最为壮观的那棵老树。树叶随着风落进了窗沿，又灌入一阵凉瑟秋风。

　　门外有踏着石地面的脚步声传来，他们默契地松了手，拉开一定的距离。

　　班长快速地掠了他们一眼，没什么异常，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月考成绩下来了，祝念，你又是第一。”

　　她很淡然地笑着，走过去，看着成绩单里的排名。

　　果不其然，她的成绩一直稳定，全科都在第一名，叫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只不过，年级前十又进了个新面孔——萧承宇。

　　作为以前以文科好而出名的学霸，在理竞班也能排进年级前十，着实出乎人意料。不过，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看向了梁绍。

　　“你又是第二名。”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故意拉长了声调：“恭喜啊祝同学，祝你前程似锦喽。”

　　她只是笑着，不说话。

　　其实，他们可以考一样的大学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食堂的人通通回了教室，准备着提前写完作业，好让自己在晚上，能有个舒心的觉。

　　孟老师慢条斯理地走上讲台，坐在讲桌前，眼神凛凛地扫过班里的人。确定人到齐后，拿起通知书，读起来。

　　“上个星期的月考成绩出来，总体班级成绩呈上升趋势，但很多人还是没做到将学科成绩均衡。

　　今天晚上，有一场家长会。晚上第一节晚自修在楼上的空教室上，第二节的时候回教室，学生家长一起上。”

　　台下的人瞬间有些蔫了，满眼都是抱怨。祝念默默听着，一边掐着自己指甲边缘的皮肤，面无表情。

　　萧承宇看着身旁人，似乎能感受到她焦虑的情感，却不敢再说。

　　夜自修来临，祝念将作业整理进了书包，率先上了楼。

　　不知为何，顶楼的空气貌似不像是在秋天，更加热一些，仿佛还只是在夏天的末尾。

　　然而，并不妨碍同学吵吵闹闹。

　　有人嘟囔着抱怨，说自己肯定要被家长骂。也有人笑着夸下海口，说绝对不会被父母压倒。

　　听着这些，祝念的内心莫名有酸涩蔓延。

　　即使考得好，即使知道自己最近不会被责备，但还是感到一丝恐惧。

　　周遭的喧闹并未影响到她写作业的速度，她很快做完了剩下的作业，而此时的月亮又正巧没被灰蒙蒙的云遮掩。

　　她仰头看着窗外，隐隐约约听见了楼下开家长会的声音。

　　铃声很快打响，哀嚎声更加明显。

　　“安静，排队下楼。”

　　一群人慢吞吞地出了教室，排成一列，缓缓下楼，一副害怕的模样。

　　祝念悄悄看了一眼梁绍，不禁开始思考，梁绍的母亲会不会来家长会？

　　进了教室，几个同学忽然扑进了他们父母的怀抱，家长们万分宠溺地安慰他们，与他们口中所说的大相径庭。

　　祝念沉默着，望向自己的课桌，一眼便看见祝修文面上没任何表情地看着教室里的人。

　　她前几天才和他吵一架，父女关系自然有些尴尬，她便只是回到位置上坐下，不说话。

　　梁绍的位置上没有家长，他便独自一人坐在座位。看见祝修文，不自觉地将袖子往下拉了一些。

　　祝修文余光瞥见了梁绍，心里涌起复杂的怀疑。

　　他不确定梁绍和祝念是不是走得近，但隐隐约约感觉是，并且带着刻意的远离。

　　探究的目光落在祝念头顶，她却丝毫没察觉。祝修文又睨了两人一下，终究没开口，等待着机会。

　　老师着重表扬了班内学习与品德优秀的同学，家长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眼中满是笑意。祝修文察觉到他们的羡慕，淡然地微笑。

　　祝念挺直着腰背，与他们刻板印象中的好学生形象完全统一。

　　梁绍一直盯着祝念发呆，老师的声音虽然洪亮，在他耳边却听不进去，眼中满是逐渐的一举一动。

　　明明永远直着身子很累，但她一直保持着。好几次，她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弯下去，又很快反应回来，再次坐直。

　　他手中转着笔，一圈一圈地绕着指尖，嘴角却始终勾着一抹笑。

　　萧承宇的家长也没有来，单独坐在祝念旁边的位置。祝修文看着萧承宇，却莫名感觉顺心。

　　家长会开到一半，孟老师安排了十分钟的休息。这段时间除了大吵大闹，其他的事统统能做。

　　祝修文先是向萧承宇打了声招呼：“祝念的同桌吗？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愣，随后温和地道：“萧承宇。”说着，将手中试卷上的姓名给他看了看。

　　“听说你成绩不错，”祝修文说，“希望你能和祝念互相帮助。”

　　萧承宇望着祝修文远去的背影，迟迟没回过神，只是默默回过了头，拿着书翻看知识点。

　　孟老师坐在办公室，泡了一杯茶，细腻地品味着，一边向身边的同事抱怨：“年级越高，家长会要花费的时间越长了。”

　　老师们都笑着调侃最近的工作压力，氛围却轻松无比。而办公室的门一被敲响，大家顷刻间恢复了安静。

　　绝对是家长了。

　　推开门，祝修文脸上的笑容温和，孟老师内心却有些慌乱。

　　“孟老师教导有方，也真是辛苦了，”他一边说，又和孟老师一起来到办公桌，却在桌上放下一个礼品袋。

　　“这是我为您准备的一点心意。”

　　她原本心里还算舒坦，听见这句话，脑子里忽然烧起来，手忙脚乱地将礼物推回去：“不用不用，我们老师不收礼物的，您的心意我们老师都领会到了。”

　　祝修文见状，也并没有硬塞，将礼品袋放在自己身侧。

　　孟老师暗自松了一口气，望见桌上茶壶有些茶，便为他倒了一杯，递给他。

　　“念念爸爸是要和我聊聊孩子的事情吗？”

　　祝修文微笑着摇头：“不全算是，主要还是商量一件事情。”

　　空气静默下来，办公室内有的老师自觉退出了办公室，大多只剩下高三的教案组。

　　“您说。”她有些脊背发凉。

　　“梁绍这孩子怎么样？”

　　闻言，孟老师似乎知道了他在担心些什么。无非是怕坏学生影响祝念的学习。

　　回想起前几年，她也从祝念历代班主任了解过，祝念整整转过三次学，几乎每一次换座位，她都是单人单桌。

　　高中这几年都是在孟老师的坚持下，祝念才没有被搞特殊。

　　“梁绍一开始学习态度的确欠佳，不过后来在慢慢改正，现在成绩优异，品德也良好。”她认真地向他分析。

　　祝修文脸上的表情没变，显然是没信。

　　“我希望能够换一下位置，让祝念和他离得更远一些，毕竟还有半年多就要高考，他们也该各自开始学习。”

　　孟老师面色有些为难，只一瞬间又恢复了淡定与从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坚定。

　　“祝念和梁绍一直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但两个人之间的行为从来没越界。祝念并没有被拖后腿，梁绍也并没有继续退步，反而在进步，这是很好的一个结果。”

　　祝修文无力反驳，神情未变，手指却蜷了蜷。

　　最终，这场谈判还是以失败告终。孟老师回绝了他的申请，让祝念和梁绍继续正常交往。

　　祝念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耳边不断响起同学与父母的交谈。

　　“最近考试辛苦了吧？”

　　“还好啦，对我来说不太难。”

　　“好啊，现在饿不饿？回家想吃什么？”

　　“吃点水果就可以，哈密瓜就不错。”

　　……

　　她始终沉默，目光悄无声息地追随着梁绍。

　　梁绍也发着呆，不知是在想什么。月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使他的面部轮廓似乎更分明了些，琥珀般的眼睛中细碎的光若隐若现。

　　出神许久，祝修文再次回到了她身旁。

　　父女之间的气氛依旧剑拔弩张，祝修文却最先打破了寂静，努力将语气放柔：“我最近在帮你查询治疗心脏病的途径。”

　　闻言，祝念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再次听他说。

　　“VSD封堵，也就是残损修补，就在市立医院办，”他一字一句，“放心，这边几乎所有医生都和我有些关系。”

　　她心中泛起层层喜悦，似乎已经忘记了前几天和祝修文的争吵，只是一直点着头，眼里闪着光。

　　再也不用每天小心翼翼的了。

　　她心想，那份愉悦再次淹没她。

　　“那先回家？”他低头看着祝念久违的笑容，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触动。

　　“嗯，回家。”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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