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我知道林如雪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来岳州了。”

　　明寐突然想起毁了画轴带走林如雪的柳夫人，跟林如雪做交易的那些人想必早就知道她也在追查画轴的下落。

　　此番让明寐去拿那张假画，就是为了给柳夫人演一场戏，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把画轴给毁了。

　　他们先前去过聚海盟了，但想必并没有跟常盟主打过交道，柳夫人对他们的行动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把林如雪拿走。

　　眼下千牛卫的计谋几乎快要得逞，不仅拿到了画，还摆脱了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看来林如雪现在也不在柳夫人身边了，而是到了千牛卫手里。

　　只等这些人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林如雪就会践行她的诺言。

　　若真如此，聚海盟这一趟也不必再去了。

　　明寐有些头疼，本来以为在明处的目标，现在到了暗地里，她又要去哪里找这个行踪不定的千牛卫组织呢？

　　在她苦恼之时，罗刹门外的另一人却如释重负。

　　月见华一路冲出罗刹门岳州分堂，直跑到正街上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歇口气。

　　她是瞒着邬兰亭跑出来的。

　　无意间听到他与千牛卫首领交谈，说画已到手、只差最后一步时，月见华谁也没惊动，一个人跑出来，决定去给明寐通风报信。

　　她当然知道那人说的最后一步是什么：杀了明寐，拿她的命换林如雪复原画。

　　林如雪与千牛卫达成的交易，是月见华在明寐取到第一张图，离开果洛的时候知道的。

　　最初跟着他们，月见华只想问清楚七夜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与自己是否曾经有过往来，难道他也……

　　然而在她给林如雪施针后，那人醒转过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便问她是三仙派来监视自己的吗。

　　月见华身上佩戴着三仙弟子的信物，被她认出来并不稀奇，只是听到她后半句时有些吃惊。

　　不知道林如雪与三仙什么时候有过牵扯，也不知道三仙为什么要监视她，月见华矢口否认了。

　　直到晚间邬兰亭悄悄找上她，她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

　　不知他是怎么避开那二人耳目的，邬兰亭敲响窗户时，与月见华同屋的林如雪还醒着。

　　她看见被月见华放进来的邬兰亭并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早就与他相识。

　　邬兰亭进屋后先安抚了一下林如雪，言说让她放心，他们已经做好打算了，只要看到事情有进展就会去做答应她的事。

　　又拉月见华到了外间，跟她讲了其中的牵扯。

　　原来三仙本就是皇室安插在武林中的一枚棋子，只为更好监控武林的动向。

　　也因此，三仙向来的态度都很中立，轻易不牵扯武林的是是非非。

　　现任的三仙岛主也是皇室中人，算起来当朝皇帝还得叫她一声堂姑姑。

　　千牛卫一路找到聚海盟时，并没有直接拜见盟主常刚，反而带着岛主的密信找到了邬兰亭，信上让他全力配合千牛卫的行动。

　　月见华当时跟着明寐两人走后，他便收到千牛卫的消息，表示已与林如雪达成协议，让他尽量保护林如雪的安全，也顺便监视她不要耍什么花招。

　　邬兰亭想起月见华现在正与明寐在一处，而明寐他们大概率是要与林如雪会合，便直接到这来等着。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月见华后，嘱咐她一定要帮着林如雪找到画轴，若林如雪有什么要跟他们说的，就让月见华帮忙进行传递。

　　她就这样被动地卧底在了队伍里。

　　自小娇生惯养，林如雪的脾气算不得好，眼下还被挟持，枕边又有个月见华时时“监视”自己，她难免控制不住地对月见华发脾气。

　　“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帮我报仇？不会是骗我的吧？总该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啊。”

　　她又一次不耐烦地催促月见华，月见华没法，帮她递了消息回去，这才有了第一次对明寐的袭击。

　　关于林如雪想要杀了明寐这件事，月见华的态度其实一直很暧昧。

　　她通过一系列的细节，确定了明寐就是毒娘子，这人曾经当着自己的面杀了蒋英杰，听林如雪所说，她还杀了林家上下满门。

　　林如雪要她偿命，实在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偶尔月见华也会产生一点怀疑，林家的人真的是明寐杀的吗？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又为何还敢乔装改扮潜入三仙呢？

　　这些怀疑初时都被她以明寐狂妄大胆给解释过去了，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她对明寐了解的深/入，这些怀疑又漫上心头。

　　平心而论，明寐的功夫算好，但算不得顶尖，这也是为何她闻名的是毒术而不是武艺。

　　照林如雪的说法，林家人并无中毒的迹象，她说明寐是凶手的依据，仅仅是逃跑前，曾经看到明寐一个人出现在了凶案现场。

　　明寐一个人，这就是月见华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

　　先不问她为何舍弃毒药用兵器杀人，也不管以她的武艺是否真能一个人干掉一家人，还是在这家中有不少好手的前提下。

　　以月见华先前的经验，以及这几天对两人的观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若真的执行杀人任务，明寐绝对不会独自前往。

　　那人一定会跟着她的，就像他们初见时候一样，这俩人根本就是光与影，相伴相生。

　　对明寐真的是杀人凶手吗的怀疑，在月见华心中再也压不住。

　　直到七夜又一次放她离开，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月见华知道这是明寐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她本就没打算对自己怎么样。

　　对七夜莫名产生的执念早在这段时间不温不火的相处中淡去，月见华能感受到七夜对自己虽也有些细微的关注，却并不存在如她那般的悸动。

　　只是对她而已。

　　所以自己才会在离开前说那些话吧，月见华想，终究情动一瞬，她希望能给七夜提供一些帮助。

　　反正她对明寐的印象也不算坏。

　　这也是月见华在听到邬兰亭与那人的对话后，决定给明寐通风报信的原因。

　　就当是还了当初某人救她的人情，此后，大家就真的毫无关系了。

　　月见华心中释怀，满身轻松地向着城里的车行走去，没走两步，看到邬兰亭站在街边，含笑望着她。

　　她有些吃惊，这人是一路跟着她来的吗？若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去找过明寐，又说了什么吗？

　　“兰亭哥哥……”

　　月见华刚开口就被邬兰亭打断了，他语气温柔，看着月见华的眼睛笑意不改：“月儿不用说，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在这里，只是怕你有危险。”

　　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暖意，月见华小跑几步，扑进邬兰亭怀中。

　　像是小时候那样靠着他的肩膀，月见华由衷说了句：“谢谢你，兰亭哥哥。”

　　春日暖阳抚过相拥的两人，洒下一地灿烂的辉光。

　　即便已经得了月见华的告诫，明寐还是在第二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

　　她倒没有刻意地挑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只是在街市随意穿梭，脸上也做了些伪装。

　　明寐从第三家胭脂铺子出来的时候，终于又产生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不动声色地往瓦子巷走，那里全是些秦楼楚馆，到了白天俱都闭了门，安静得很。

　　身后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明寐心中暗喜，不禁加快了脚步，刚进巷子没多久，跟着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没想到他们耐心这么差，明寐侧身躲开第一击，手中拿着的香粉盒子顺势扔向来袭的人群，被人下意识劈开。

　　那人出手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了，盒子里爆出漫天的粉尘，众人见状，立马闭眼屏气。

　　明寐趁势掏出符刃攻上去，被她指着的那人不敢睁眼，只能靠着声音躲避她的攻击，免不了受了些小伤。

　　粉尘再多也有全落地的时候，来袭的千牛卫火速睁开眼，立马围住明寐，双拳难敌四手，明寐最终还是让人给擒住。

　　那人本是想直接一刀结果了她，却听她笑着问：“你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明寐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才觉得皮肤灼热、疼痛非常，心知定是刚才的粉尘搞的鬼。

　　原本打算直接杀了明寐的千牛卫留了个心眼，指挥旁边人按住她，把剑搭在她脖子上问：“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被制住的明寐还没说话，先前被她拿符刃划伤，导致粉尘直接落进伤口的那人突然痛呼一声，两眼一翻，再没了气息。

　　见状，那人拿剑架着明寐脖子的手微微用力，在她的脖颈处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沉着声威胁明寐，谁知明寐不以为意，反问他：“我交出来你就不杀我了吗？”

　　被她看穿自己的打算，且身旁又有几个皮肤红肿的千牛卫开始断断续续地呻吟，明显是领头的那人咬牙吩咐：“先把她带回去。”

　　他打算带着明寐回去，先让驻地的医官看看能不能解毒。

　　若是毒解了，再杀了这女人也不迟；若是解不了，免不得还得好好审问她。

　　一切都在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明寐被人押着赶路，走出巷子前微不可察地回头，淡淡望了一眼身后。

　　因着身上的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拿住明寐的一行人走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她来到了一处类似官邸的地方。

　　进门后明寐被交到了另一帮人手里，抓她回来的人想必是找人解毒去了。

　　明寐也不在意，押送的人让她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十分配合。

　　她最终被关进一间小房间，屋里除了一套桌椅一张床，再放不下别的东西。

　　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明寐没想到自己先等来的不是之前的千牛卫，而是面色黑沉的林如雪。

　　她站在门外，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房里的明寐，门口左右各站了两三个护卫，想是为了防备明寐突然发难。

　　“怎么样？我们答应林小姐的已经做到了，只要林小姐完成自己的诺言，你马上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林如雪身侧的中年人笑得和蔼，仿佛家中的长辈哄劝任性的小辈。

　　假装现在才知道一切，明寐睁大眼睛，瞬息后望着林如雪狠狠地说：“是你……”

　　“走吧，我现在就帮你们还原，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没有理会她的质问，林如雪转身先走了，剩下那个中年人，看着明寐笑得莫名。

　　明寐以为他还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谁知他笑完了，直接朝着林如雪离开的方向也走了。

　　“什么人啊。”

　　低声骂了一句，明寐又开始玩起了头发，心底暗暗祈祷七夜最好动作快一点。

　　一路跟着她潜进府邸的七夜，眼下正蹲在书房与院墙夹缝的墙根处。

　　房里，林如雪拿着笔，正在还原那副笔触凌乱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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