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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宁走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安就攥着手机站在了机场出发大厅。他盯着电子屏上滚动的航班信息,从第一班飞机起飞等到日头爬到正空,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晃得人眼晕,却始终没在熙攘的人群里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他拨出去的几十通电话都石沉大海,听筒里永远是机械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直到指尖被手机壳硌得发疼,一种不安涌上心头,他才猛地想起温婉。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漫出来
“温婉,林昭宁呢?”温婉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带着犹豫的语气说
“陈安,昭昭……她昨天就走了。”
“嗡”的一声,陈安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所有声音都模糊成一团。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被蒙在鼓里。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极了他胸腔里闷不住的钝痛。车停在林昭宁家小区门口,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一瓶接一瓶地灌着冰啤酒。
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直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就那么蜷缩在湿漉漉的台阶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对面的张大妈开门倒垃圾,一眼就瞥见了门口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还有缩在角落里的陈安。
“哎哟小伙子,你这是咋了?”大妈推了推他的胳膊,陈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宿醉的头痛让他皱紧了眉。
“阿姨,您知道……这家人什么时候走的吗?”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混沌。
大妈叹了口气
“老林家啊,昨天一早就搬空了,听搬家师傅说,是举家移民去M国了。”
不是梦。陈安慢慢站起身,弯腰把散落的酒瓶一个个捡进袋子里,指尖被玻璃边缘划得发红也没在意。
回到家,他不死心地点开和林昭宁的对话框,消息刚发出去,就弹出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微信被删了。他又试了电话、□□,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都被整齐划一地拉黑了。
陈安盯着手机屏幕,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泛着红。
行啊,林昭宁,你可真够狠心的。
林昭宁走后的那一周,陈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白天黑夜,桌上永远堆着空酒瓶。
王伊隔三差五来敲门,炖好的汤放在门口凉透了也没人动,她急得没办法,只好把江牧川喊了来。
江牧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搬了个凳子坐在陈安对面,陪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
酒精烧得喉咙发紧时,陈安会突然骂一句,声音闷在被子里,像受伤的兽。
江牧川就默默递过一瓶水,拍着他的背,直到他又沉沉地倒下去。
转折发生在某个清晨。陈安是被外婆的咳嗽声惊醒的,他走出房间,看见老太太正踮着脚够橱柜上的药盒。那一刻他忽然醒了,抢过药盒给外婆倒了水,又转身去厨房煮了粥。
日子好像回到了正轨,他每天陪外婆坐在阳台晒太阳,听她讲年轻时的事,傍晚拎着菜篮子去市场,回来炒两个外婆爱吃的清淡小菜,只是话比从前少了许多。
查分那天,外婆在一旁念叨着
“别急别急”,陈安却先在查询页面输入了林昭宁的准考证号。当712这个数字跳出来时,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空气低声说
“林昭宁,恭喜你啊。”
后来他才查了自己的分数。
726分。
这个足以让他成为2019年泉市状元的数字,把各大名校的招生老师和记者都引到了小区里。
楼道里挤满了人,闪光灯在眼前晃个不停,他却始终没什么表情,只在被问起报考意向时,淡淡地说
“南大。”
那个只有他守约的约定。
毕业典礼那天,KTV里的彩光灯转得人眼晕。陈安端着酒杯,和每个过来敬酒的同学碰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仿佛那个在房间里颓废了一周的人不是他。直到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笑着问
“陈安,你跟林昭宁到底啥关系啊?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咋没来?”
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像被冻住的湖面。陈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情绪
“没关系。”
温婉赶紧端着酒走过来打圆场
“哎呀说这些干啥,喝酒喝酒!”
后半夜,KTV里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陈安靠在角落,手里捏着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瓶壁上晃来晃去。
温婉犹豫了很久,还是从包里拿出林昭宁临走前托她给陈安的信,递到他面前
“这是林昭宁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
她顿了顿,轻声说
“陈安,你对她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她也有她的苦衷。”
陈安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的那一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讽刺。
他气的哪里是她出国,而是她明明说了
“第二天走”,却在前一天就登上了飞机;
他难过的也不是她的离开,而是她宁愿用谎言推开他,也不肯相信他能陪她一起面对。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难道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捏紧了信封,指节泛白。
耍他,就这么有意思么?
陈安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时,玄关的灯都懒得开。满室的黑暗裹着他,像浸在冰水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手机在口袋里硌得慌,他却连掏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径直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发呆。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王伊端着杯蜂蜜水走进来,暖黄的灯光跟着她一起涌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片光晕。
“刚回来?喝点水吧,解酒。”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没多问什么,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陈安沉默地坐起身,指尖触到玻璃杯壁的温热,才慢吞吞地端起来喝了几口。甜腻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焐热心里的冰凉。他摸了摸口袋,那张被攥得发皱的信封终于露了出来,边角都被汗水浸得有些软了。
拆开信封的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昭宁那笔清秀的字迹落在纸上,却像针一样扎进眼里:
“陈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M国了。
对不起,我做了这个自私的决定……
或许你我本就无缘,忘了我吧,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最后几个字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写的,笔锋都有些发颤。
陈安盯着那行“没认识过”,喉咙突然像被堵住了,闷得发疼。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是小时候被王伊误会打了几巴掌。
可那时没像现在这样,又酸又涩的情绪堵在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恨她的欺骗,恨她把“不告而别”做得这么干脆,恨她轻描淡写地就要抹去他们那些真诚的回忆。
可更恨的,是年少时的自己。
如果他们现在是二十多岁呢?如果他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能买一张机票追去M国;如果他们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能对抗所有阻碍站在彼此身边;
如果他们的感情能再沉淀几年,能让她相信他不是一时冲动……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一句“喜欢”都没说出口,就已经潦草收场?
陈安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原来年少时的无能为力,是这么锋利的东西。它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你的心,让你眼睁睁看着想要抓住的人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
没有底气,没有资本,连说一句“我等你”,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蜂蜜水在茶几上渐渐凉透,就像他心里那点残存的、关于林昭宁的温度。
他该放下这些,接受现实好好生活了。
……
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一点点沉回往日的平静里。何唯的第一场手术安排在清晨,林昭宁在手术室门外站了整整五个小时,白大褂的袖口被攥得发皱。
当医生摘下口罩,说出“手术很成功”时,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可那份松快没持续多久,医生接下来的话就像块冰,狠狠砸进她心里
“肿瘤切得很干净,但癌细胞扩散得比预想中快,后续风险很高,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她或许还有一两年时间,但这期间,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致命。”
林昭宁没敢把这话告诉母亲。何唯术后清醒过来,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坐在病床上还能中气十足地数落电话那头学着做饭的林昭野,骂他总是炒菜不放盐。
听着那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数落声,林昭宁坐在床边削苹果,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发梢,恍惚间竟觉得,那些关于癌症、关于倒计时的恐惧,都只是一场噩梦。
这天下午,多娜拽着她出门
“Staying at home all the time will make you feel cooped up. Let me take you to a nice place.”
【总在家里待着会憋坏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车子停在一条种满梧桐的街道,拐角处藏着家小酒吧。推开门,暖黄的灯光漫出来,墙上挂着复古的黑胶唱片,角落里的壁炉燃着虚拟火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木质香,浪漫得像部老电影。
多娜熟稔地和吧台后那个男人打招呼,侧身给林昭宁介绍:
“This is my friend, the owner of the bar.”
【这是我朋友,酒吧的老板。】
林昭宁抬眼时愣了一下。男人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干净的手腕,黄皮肤黑头发,分明是华人的模样。她下意识问
“你是华人?”
男人转过头,嘴角噙着抹温和的笑,点了点头
“顾时宴。你呢?”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
“林昭宁。”她迟疑了半秒,还是伸手回握了一下,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微电流轻轻窜过。
顾时宴挑了挑眉,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转向多娜,用流利的英文说
“Dona, take Zhaoning around and have a great time!”
【多娜,带着昭宁到处逛逛,玩个痛快!】
多娜笑着应下,拉着林昭宁走到吧台前,冲酒保比了个手势:
“Two glasses of your house special whiskey, with little ice, please.”
【来两杯你们家的特调威士忌,少冰。】
琥珀色的酒液倒进高脚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林昭宁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浓烈的酒意瞬间冲上喉咙,带着点灼烧感,她忍不住蹙起眉,眼角泛起浅浅的红。
这时,舞台上传来吉他声,一个金发女孩抱着吉他轻声哼唱,嗓音慵懒又缠绵。
林昭宁望着那束打在女孩身上的追光,忽然有了个念头。
她或许可以在这里驻唱。
既能赚点钱补贴家用,也能让自己有事可做,不用总陷在对母亲病情的焦虑里。
她转过头,看向正和酒保说笑的多娜,用着熟练的英文问
“Can you take me to find Gu Shiyan?”
【你能带我去找顾时宴吗?】
多娜愣了一下,虽不解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领着她往三楼的休息室走。
推开门时,顾时宴正和一个中国男人低声交谈,见她们进来,便对那人说了句“失陪”,转而看向林昭宁,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昭宁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请问……你这里还需要驻唱吗?”
顾时宴挑了下眉,显然有些意外,但眼神里并没有轻视,只是温和地问
“你会唱歌?会乐器吗?”
“会的!”林昭宁立刻点头,眼里瞬间亮起光,像是找到了支点,
“吉他和钢琴都可以,我在国内的时候,在酒馆驻唱过一段时间。”
顾时宴看着她眼里的期待,沉默几秒,从桌
上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声音清晰:
“可以。明天过来试试吧。”
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林昭宁接过水,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真切的笑,像雨后初晴的阳光,明媚得晃眼。她用力点了点头:
“好,谢谢!”
多娜站在一旁,虽然没听懂她们的对话,却能清晰地看到林昭宁脸上那久违的、轻松的笑意,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隔天下午,林昭宁背着吉他站在酒吧门口时,夕阳正斜斜地落在梧桐叶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了口气,推开那扇玻金属门,清脆的响声里,一眼就看到了吧台后的顾时宴。
他正低头和酒保说着什么,指尖在吧台上轻轻点了点,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
听到动静,顾时宴抬眼望过来,目光在她背上的吉他包上顿了顿,随即朝她扬了扬下巴
“进来吧。”
林昭宁快步走过去,跟着他穿过喧闹的前厅,推开了写着“员工休息室”的门。门内的景象让她愣了一下。
沙发上、地毯上坐了好几个人,大多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华人,昨天在台上唱歌的金发女孩也在,正盘腿坐在沙发背上晃着腿,见她进来,眼睛立刻亮了。
顾时宴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给大家介绍下,新成员,林昭宁。”
“哟,新妹妹?”一个留着脏辫的黄皮男生率先站起来,个子很高,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股爽朗的劲儿。林昭宁觉得他有些眼熟,他走到林昭宁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我是张子,吉他手。别紧张,咱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都好相处。”
林昭宁被他的热情感染,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她回握住张子的手,脸上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你们好,我是林昭宁。”
“你高中是不是在泉市一中?”
林昭宁有些疑惑,又点点头。
“还记得走廊拐角差点撞到你的人么?”话说出口,林昭宁认真的想了想,脑海中对上那个黄皮肆意张扬的少年,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原本的碎盖现在成了脏辫,多了一些痞。
“是你啊”
“挺巧,我哥们,许方池,喜欢过你一段时间”张子很是自来熟。
林昭宁愣了一瞬,何唯生病之后她就没见过许方池了。
金发女孩突然凑了过来,身上带着浓烈的的香水味儿,正符合她本人,自信张扬。
她半蹲下来,捧着林昭宁的脸左右端详,蓝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惊艳,
“Hello, you're so beautiful. I'm Chloe.”
【你好漂亮,我是克洛伊】
林昭宁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脸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轻声回应:
“Thank you, Chloe. I'm Lin Zhaoning.”
【谢谢你,克洛伊,我是林昭宁】
克洛伊却没松手,反而笑得更灿烂了,用带着点口音的中文说:
“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大胆做自己。”
其他人也陆续走过来打招呼。
戴眼镜的键盘手阿哲,话不多但总在笑的贝斯手老周,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善意,没有丝毫疏离。
林昭宁一一应着,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消散,恍惚间竟觉得,像回到了一年前刚去“暮色”酒馆时的样子,陌生又温暖。
夜幕降临时,酒吧里渐渐挤满了人。先开场的是克洛伊和张子,电吉他的重音一响,克洛伊就踩着节拍跳上舞台,清亮的嗓音混着鼓点撞在耳膜上,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台下的人们举着酒杯摇晃,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都仿佛在发烫。
轮到林昭宁时,她抱着吉他站在聚光灯下,手心微微出汗。前奏响起的瞬间,她深吸了口气。
是2019年 Jennie 爆火的一首单曲,轻快又带着点小野性的旋律,和她从前唱的那些温柔小调截然不同。
她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点生涩的紧张,但随着节奏渐强,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台下的外国观众立刻沸腾起来,有人吹着口哨,有人跟着节奏拍手,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唱到高潮时,克洛伊突然从台下跳上来,拉着她的手一起晃动,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林昭宁被这股热情裹挟着,也跟着扬起手臂,脚尖不自觉地踩着拍子跳动,吉他弦在指尖震颤,歌声里的拘谨渐渐褪去,只剩下酣畅淋漓的释放。
这是她第一次唱这么有力量的歌曲,第一次在异国的舞台上,被陌生的欢呼包围。
灯光晃得人眼晕,可心里那点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却像被打开了闸门,哗啦啦地涌了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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