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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安全域内的辐射与污染虽比域外要少得多,但依旧不适合观赏植物自然生长,因此花卉店的植被几乎都要精心培育。店门口摆着形形色色的盆栽,还有几支花插在水桶里,片瓣被风吹得一阵动,散发出若无若有的香气。
林薇看着面前的青年,无论是气场或是面相都称得上柔和——看上去是极好接近的人,但林薇身为生意场上的人,识人眼光何其毒辣,她在第一次见到温启时就不认为这只是个藏在人身后的“小保安”。
——他一直有意将自己的另一面隐藏起来。
他在掩饰什么,科研部前部长的独子,这个身份不需要他隐藏什么秘密。
但林薇深知,世间万事都讲究等价交换,她要想知道一个秘密,那么定然是要付出同等价码去换取的。
付出的代价她能否承受,林薇并不清楚,所以决计不能去赌。
温启静静地看着她,主动打破了僵持:“看来林老板还没准备好见到我?”
“温先生说笑了,”林薇轻笑出声,领着他走进店内,兀自坐在了前台后边,“我自然是欢迎您和明部长的,随时都可以招待。”
“能直接在街上把人带走,看起来确实可以随时招待。”
温启不紧不慢地跟上前,双手交叠着搁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轻声问,“不过……这是以商会的名义招待呢,还是以林老板在中枢的朋友的名义?”
林薇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细长漂亮的眼危险地眯起,“你在和我谈条件?”
温启漆黑的瞳仁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扑哧一声笑了,“林老板多虑了,我不过是和中枢的负责人稍微熟悉一点,可能还不如林老板。”
林薇嘴上不说,心里竟也开始对青年忌惮起来了。短短三句话,他便将威胁和试探都从容地提出了,又和气地回避了她的反问,看似被动,实则在等她先交待自己的目的。
而在这样的交谈里,谁先抛出底牌,谁就失去了主动权。
更何况她的确打算单独见温启一面——他恐怕就是在赌这点。
一个实习生,一个私生子,一个在安全环境下长大的人,不仅能镇定自若地接下所有带刺的话头,而且还有余力和她装模作样客气,反逼得她节节后退。
林薇脸上还是披着笑容,她什么风浪没见过,被反客为主了根本算不得什么,“您说笑了,我们自然是有要事找明部长,否则何必这么着急呢?”
“要事。”
温启倒也能预料到她会挑最容易答复的问题,点点头随意道,“他手上有岑小白留下的东西,那确实是挺要紧的事。”
“毕竟我也想知道岑小白留下了什么,”林薇嫣然一笑,“如果您能交出来,或许也我们也不用招待明部长了……”
“但林老板找他,不是为了岑小白的东西吧。”
林薇眼神倏尔锐利几分。
诈到了。温启心底悄悄笑了,毫不在意她锋利的警惕,缓缓道,“真正在合作的是你背后的人吧,一位是会长,还有一位是中枢的朋友。”
“会长需要岑小白留下的东西,所以那位朋友配合抓捕岑小白;而他需要将手上大量的异兽秘密运送到26号街区,所以找到了火烈鸟商会帮忙。”
“而批发街是你们的中转地,你的朋友为表诚意,顺手替你们取走了监测站的污染检测记录。”
青年的声音没有什么棱角,像是趋缓的流水,“但你们都是有私心的,你的朋友为了瞒住中枢——或是说为了瞒着某一些人,利用商会转移异兽。你们则希望能顺势洗干净商会的背景,所以之前拍卖会的搜查,也是你们为一切归咎于岑小白的铺垫。”
“但那位朋友并不知道你们栽赃岑小白的打算,所以导致了26号街区的失误——岑小白逃脱,他留下的东西下落不明。你所说的有要事找明长晏,实则是那位朋友的要事吧,你们负责替他出面,如果顺利,还能得到岑小白的东西;不顺利,也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线索。”
“是这样吗,林老板?”
温启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女人细微的神情变化。他并不清楚更深层次的缘由,因此只能避重就轻地讲得模棱两可,林薇这样聪明的人定然不会中他的计。
但也正是因为太圆滑,所以会更倾向相信自己的经验。他只要底气十足,扮演出一副有着绝对信息差的自信,那么林薇便会产生本能的怀疑,怀疑他的模糊不清是为了隐藏什么,那么就会露出破绽。
氛围渐渐沉寂下来,花间的幽微香气在两人之间蜿蜒而过。
林薇不愧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红润的唇弯了弯,撑着头和他四目相对,“温先生好聪明,先前也藏得太严实了。”
温启谦逊地笑,“不如林老板。”
“但对我来说,商会是否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林薇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气,在清雅花香的衬托下显得她格外明艳动人,“我们普通人不参与高层的博弈,也不关心中枢内部的深浅,对我们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温启眉头微微蹙起。
“温先生,您在中枢,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安全域的现状——如今域内的物资是越发紧缺了。”
林薇勾起唇角,见青年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中枢里发生了什么,但商会对资源的情况比一般人都要敏感,中枢再想隐瞒也瞒不过我们。”
那些异兽果然都是用来供能的。
但如今的资源问题竟然如此紧张吗,似乎……连异兽的辐射能源都不足以填补空缺了。
温启侧身倚着柜台,只短暂地思索了一阵,突兀地问,“但你知道会长需要岑小白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林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不知道,因为这是最为重要的秘密。”
温启语气有种循循善诱的温和,“林老板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您在见过这个信物后,会长能无动于衷吗?”
林薇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也不再和他虚以委蛇,“温先生,我们都喜欢有话直说的人。”
“林老板之前为了收集信息调查过我吧,所以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就反应过来了。”温启摊摊手,略微朝后退了一步,“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人脉,人脉是最大的资源,您也可以考虑一下从我这里变现?”
林薇打量着他。虽然他们无法准确地看清对方的心思,但却不约而同在互相试探——都是为了判断对方是否有合作的价值。
半晌,她终究是堆起笑容:
“但——”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随即一道平直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同响起:“温启。”
两人齐齐被这声响吸引了目光。男人正从一旁的楼梯走下来,黑衬衫服帖地披在身上,几乎要融入楼道沉默的阴影里。
温启眼神微微闪烁了片刻,随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一笑,快步迎了上去,“部长?”
“你们在聊什么。”
明长晏语气平平,却提防地瞥了眼柜台后边坐着的林薇,不动声色地将温启挡在身后,“走吧。”
温启立刻乖乖跟着他离开。
林薇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伸手用桌面的座机拨出一串号码,甫一接通,她就率先汇报道:“会长,还算顺利,明长晏已经把文件拿走了。”
对面没有应答,她也不着急,握着听筒等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语调一转,“不过差点被那小子忽悠了,他这人让我不太舒服,心思重得很。”
“他啊。”
听筒里终于传来道低沉的男声,隔着模糊杂音依旧能听出里头轻飘飘的无奈。
“他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要信。”
.
离开花卉店后,两人沉默着走了很长时间。明长晏情绪并不高——虽然平日里他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但温启明显能察觉到他那股紧绷着的意味,像是还未从警觉的状态恢复过来。
温启和他并排走着,任由静悄在咫尺间徘徊了好半晌,才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有点事,被林薇叫过来了。”明长晏回答。
“很重要的事吗?”
“温启。”
明长晏步伐速度依旧是在等他,可话里意思却是泾渭分明的,“暂时不用管岑小白留下的信件了,监测站的事我会写在报告上,不影响你的考核成绩,你可以回去交任务了。”
温启一惊:“为什么?”
明长晏转头直视着他,“因为后续的事要由我来处理。”
明长晏的眼睛很好看——以至于温启满脑子只剩下这个贫瘠的形容词,在男人修丽的眉目里,那点幽微的绿显得格外深邃漂亮,仔细一看,似乎还泛着细碎的金,在大多数或黑或蓝的眼瞳里格外引人注意。
但和当初不同的是,总是沉沉的积淀着无数心事。
从再见面的那一刻起,温启就察觉到明长晏身上的变化,但他只归结于长久未见,不愿意细想。可他又何其清楚,十年来自己有所改变,明长晏又怎么会停留在当初。
温启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逐渐离自己远去,风将他的衣摆吹拂起来,像远去的鹰隼那翩然的翼。
他们之间总是相隔着十年的春秋岁月。
——那又如何。
他早就决定自己一定要追上明长晏。
稀薄的光线落在他白色的外衫上,悄无声息地披上层薄薄的阴影。温启眉心略微拧起,跟在他身后,“但我感觉你不太开心,发生了什么?”
明长晏头也没回,“我没事,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做你自己想做就……”
“我在意!”
明长晏站住了。
温启大步上前,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强迫他转过身来,双目炯炯道,“我可以不再过问岑小白的事,也可以明天就回新城区汇报任务,这些我都可以听你的安排,但我不会不在意你的想法。”
明长晏被他拽得后退了几步靠在店外的墙上,却没挣脱他,只是皱了皱眉,“我的想法不重要,只要中枢的决策没错,那我就会……”
温启直接打断了他:“明长晏。”
明长晏愣了愣。
温启鲜少叫他全名,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点乖顺和试探的意味叫他部长,少有这般强硬的时候。
“我说了,我很在意。你的想法,你的喜好,你的心情,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温启看着被自己逼退至墙边的男人,像是后知后觉自己的一时冲动,条件反射般卸了力道。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复而小心翼翼地托起明长晏的手,拇指缓慢地摩挲着方才被他紧攥过的皮肤,问,“痛吗?”
“……”
明长晏略微抬头看着他,连着几次想张口,又生生地噎回去了。温启尤其擅长察言观色,他清楚倘若自己抽出手,又或是表现出切实的抗拒,温启绝不会逼迫他。
但他无动于衷。
甚至不抗拒这一切。
这些温启都知道,所以才能在默许下做出许多于他而言越界的行为。
风将青年那头短发吹得浮动起来,他的眼神专注,又担忧,垂着颈子时浅淡的呼吸气流几乎就要拂过明长晏的鬓发,“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过什么?答应过即便有所隐瞒,也要将隐瞒的缘由告诉他,叫他心安。
明长晏忽然觉着心底蒸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热辣辣地涌上胸口,竟让他一时间有些措不及防。
他还是妥协了。
“……记得。”
明长晏垂着眼,放任热度经由青年的掌心攀上来,“中枢针对域内的资源问题商讨出了解决方案,但我不希望方案通过。”
不希望通过?温启偏了偏头,“为什么?”
“具体的内容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有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阻止这个计划通过。”
所以的确是陈枝在藉由林薇找到明长晏,和他刚刚的推测大体没有偏差。
但温启更在意的是,中枢的决策是需要首席、两位主司和四位部长共同批准的,既然明长晏的任务是阻止方案,那么很可能意味着如今只有他在反对。
是谁下的命令能让他顶着如此重压也要坚持下去?
他没将这些话问出口,“如果单从字面上听,这是对域内有益的方案,你尽力阻止的原因仅仅是任务,还是因为你也不认可这套方案?”
温启见他嘴唇翕动着,在男人给出回答的前一秒截断了他:“你不需要告诉我答案,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判断。”
“……”
明长晏眼睫落下的阴影如同扑闪的蝶翼般,微微颤动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在意他、相信他。
温启当然听出了言下之意,脸上浅淡的笑容从未褪去,松开他的手,答非所问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
有足够的耐心等明长晏愿意将信任交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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