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纪——戎——羌——”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肩膀被猛然拍住，纪戎羌向前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形。
　　“怎么了……”
　　“哎呀来不及了，快走！”
　　回头还没看清来者的脸，纪戎羌就被拉扯着向一个方向奔跑。两旁的桦树飞快掠过，眼前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这种强制转移的方式，好熟悉。
　　“同学，有什么急事吗？你是哪个班的？”
　　“高一三班，晏林煜。”回答他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果然……”纪戎羌想起某两个害他不浅的家伙，“好久没见到他们了，都没有好好道别……算了。”
　　“抓好，我要加速了！”晏林煜大喊一声，更加奋力地向前奔跑。
　　周边人群渐多，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替代了林间小道的虫鸣鸟叫，挥舞的荧光棒和头上的发光发饰驱走了路灯的惨白，晚霞缓缓飘过天空，澄澈的夜空拖曳着点缀星光的晚礼裙翩然而至。
　　“让一下让一下！”
　　人群越发拥挤，隐隐传来音箱震动的声音。
　　“在这边！”
　　晏林煜眼前一亮，来到接应的人身前。
　　“怎么现在才来？”
　　“找人花了些时间，不多说了，你快带他去。”
　　于是纪戎羌在不明状况之下，继续被抓着胳膊向操场走。
　　期间来了很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同班的奇怪地望着他，有低年级的兴奋地讨论他。除了音箱的震动，音乐声越发清晰，有什么人在唱歌，一个用于拍摄的机械臂的黑影从头顶掠过，短暂地遮蔽了聚光灯的照射。
　　毕业歌会的现场就在眼前了。
　　“走啊！”不认识的高一三班的学弟回头招呼他，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是对人群的关注有点本能的踟蹰。
　　操场正中用从植物园搬来的鲜花围成好似婚礼现场的样式，一块“毕业歌会”的宣传牌充当背景板，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马克笔签名。环形看台的四角水平伸展出四个临时搭建的平台，放置了麦克风和乐器，这就是唱歌台，而看台上还有不少以班级为单位自发拉起的横幅，无论年级的同学或四散在操场或聚集在横幅周围，都将歌声共同聚集为祝福。
　　他们就是在这时突然跳出来的。
　　“纪戎羌——我们爱你！”
　　四个人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又像最自然地大喊，通过麦克风在全场如春雷滚滚而过。
　　“下面有请来自高一三班的顾勉同学带来一首赵雷的《我记得》。”主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对这样的“大型表白现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聚光灯照在一角的高台上，顾勉站在最前面，和刘铭一人一把吉他，章探之拿着小号，吕常在是鼓手，四人冲纪戎羌笑得恣意。
　　全场的尖叫几乎掩盖了主持人的报幕，从高台向下望仿佛是银河涌动，星辰旋转，而比星辰还亮的，是半隐没在夜色中的一张张笑颜。
　　“啊啊啊啊，纪戎羌，我也爱你啊！”
　　“高三加油！纪神加油！我是你后援会会长啊。”
　　似乎没人发现人群中的纪戎羌，他抬头望着那四个站在聚光灯下的家伙，听着身边一声声对他的加油和鼓励。曾经无数次，他在人群中冷漠地听着人们对那个虚幻的“校草”的崇拜，只觉得可笑。可这一次不同，他被带到这里，是为了拆开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仍是一个旁观者，可身边多了眼巴巴期待他反应的朋友，于是释然后感到温暖。
　　冰山男神的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bushi）
　　“呜—呜—呜—呜—”
　　全场的热潮和着清脆的吉他荡开，虽然刚刚表白耍了一波宝，但四人很快进入状态，微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律动。
　　“我带着比身体重的行李游入尼罗河底 经过几道闪电 看到一堆光圈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我看到几个人站在一起他们拿着剪刀摘走我的行李擦拭我的脑袋 没有机会返回去，
　　直到我听见一个声音我确定是你，
　　可你怎记得我，
　　我带来了另界的消息可我怎么告知你，
　　注定失忆着相遇。”
　　顾勉的声音和他那张动漫建模式帅脸不同，声线并不出色，有些糙，但正因此唱有故事感的歌更能引起普通人的共鸣，几乎他一开口就牵动了众人的情绪。
　　选择《我记得》是顾勉的主意，他说：“这首歌的歌词写得很感人，离别和思念和星空，我简直找不到一首比它更合适毕业歌会的歌了！”
　　在四人中，顾勉很少拿主意，他总是包容着大小姐脾气的刘铭，照顾着敏感多思的吕常在，支持着鸷鸟不群的章探之。以他的外形条件，再加上有点小贱但关键时刻帅你一脸的性格，妥妥的校园文男主带着三小弟，但他却甘当绿叶，不于人前显。
　　他是一颗健康的杨树，根深扎在地底，习惯了沉默和守护，却比任何人都细腻。
　　就在不久前，吕常在生日那天，顾勉匆匆离开赶往医院。很突然的意外，照顾了顾勉多年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他。
　　“直到我听见一个声音我确定是你，
　　可你怎记得我，
　　我带来了另界的消息可我怎么告知你，
　　注定失忆着相遇。
　　……
　　我们总这样重复分离却要重新开始 相互送别对方说着来世再见 再次失忆着相聚，
　　呜 呜 呜 呜…，
　　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
　　呜 呜 呜 呜…，
　　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
　　荧光棒和手机的闪光灯一起摇晃着，随着歌曲的娓娓道来，或许是顾勉的演唱和神情饱含了太多感情，一种奇妙的魔力直抵内心柔软，使人宁静，沉入遥远的情绪中，许多人合唱起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有什么飞起来了，汇聚，壮大，不仅是歌声，还有仰望星空时的思念，还有真挚的祝愿，还有温柔歌声间传递的鼓励和安慰。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我最好的玩伴时空是个圆圈直行或是转弯我们最终都会相见，
　　在城池的某个拐角处在夕阳西下时在万家灯火的某一扇窗纱里人们失忆着相聚，
　　呜 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
　　呜 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我终于找到你。”
　　千人合唱是壮观的，仅仅是不同声音的汇聚就让人感受到生命并不孤单的壮阔，仿佛蝴蝶在手心扇动翅膀的刹那所受到的震动。
　　合唱很澄净，没有多余的声音，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并不撕心裂肺，并不全场雷动，只是近乎祈祷地歌唱着。
　　章探之小号吹得稚嫩，只是比呕哑嘲哳好一点，但他吹得很认真。这不太完美的乐声执着地演唱着，在此情此景却比任何完美的演奏还要动人。吕常在和刘铭也是，他们的演奏水平都不高，但他们站在顾勉身后，他们四个一起在聚光灯下，就让人们信服——再多的离散都冲不散他们。
　　一曲结束，包括纪戎羌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没回过神来。这种水平还自谦普通音乐生？纪戎羌有些无语——此时除了吐槽开玩笑，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出乎意料的礼物。
　　谁知正感动着呢，顾勉咧嘴一笑，大声喊：“还有谁爱纪戎羌?”
　　“我！！！”自信迷妹派。
　　“洛瑶！”标准答案派。
　　顾勉满意点头。
　　“顾勉！”混乱邪恶嗑cp派。
　　顾勉一囧。他甚至听到了他好哥们章探之的名字，刘铭和吕常在也有个别人在喊，被耳尖的顾勉听到。顾勉第一次痛恨自己听力太好。
　　“咳咳，对，喜欢纪戎羌的还有洛瑶啊！”
　　顺着顾勉手指的方向，一席白裙的女孩安静站立，和章探之一样，先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洛瑶对上顾勉盛满笑意的眼睛时，心中咯噔一下，她知道已经有很多目光投向她，她不敢移开视线。于是顾勉只得继续报以不明所以但善意鼓励的笑容。
　　深呼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盯了地板几秒，洛瑶抬头时人群已经给她和纪戎羌留出通道。这是在她的梦境中无数次希冀的场景，他在人声鼎沸中走向她，两旁的人群都为他们欢呼。
　　然而现实是，纪戎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熟视无睹，甚至没有往常的厌烦。
　　深呼吸一口气，洛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以一种要暴揍纪戎羌的气势大步流星地来到他面前。
　　美好的东西绽放时是有实质的，当胸口被什么东西抵住，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百合点缀着蒲公英，那一大片纯洁而热烈的颜色仿佛是从雪山深处刮来的风，摇动了冰山沉眠着的海洋。
　　“我、我……”洛瑶低着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按在纪戎羌胸口的手上，仿佛那是维系她生命的稻草。
　　“看看看，我就说表白要用蒲公英吧。”唱歌台上吕常在兴奋地捅了捅章探之，天真的他以为是他的建议派上了用场。他是《龙族》的忠实粉丝，对蒲公英表白有异乎常人的执着，这就是他心目中最浪漫和最美好的象征。
　　数秒之后，洛瑶抬起了头，试图微笑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组合成一个太复杂太令人心碎的表情。
　　“我喜欢你啊”
　　她早已猜到这次表白的结局。
　　“答应她啊，答应她！”围观者兴奋地起哄，窃窃私语，眼含期待。
　　在高考前一天表白很损，洛瑶也为自己不齿，但她太想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给今后再不会将目光投向她的纪戎羌，留下自己曾在他青春中出现的痕迹，给三年努力的自己一个交代。她昏了头，私心膨胀。
　　她以为纪戎羌会和往常一样，冷冷拒绝然后离开，这个突发事件丝毫不会影响他，这样洛瑶也能良心稍安，舒一口气。但她失算了。
　　纪戎羌愣愣的，表情像心里空了一块，他目光闪烁一下，缓缓说道，“你喜欢我什么？”
　　洛瑶慌了，好半天捋顺舌头，“喜欢你很多啊，全部！每一点！每一天！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没有一点改变。你简直就是我的星星，我的灯塔，我的神明……”她词汇库告罄了。
　　“可是我不喜欢你。”声音些微颤抖，透露出主人的痛苦。纪戎羌在关于洛瑶的问题上第一次迷茫了，他感受着心脏的异样，不理解它的构造和运作模式，感到陌生和恐惧。
　　纪戎羌没有接受那束花，转身走了，只有洛瑶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
　　全场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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