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诸天

作者:令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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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罄竹之书


      但小小的魂魄没有给出回应,它只是更紧密地、更依恋地将自己的身体贴上了宁苦甜的胸膛,仿佛它也贪图一丝神明的庇佑。
      宁苦甜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手拢住了那个温柔的灵魂,掌心神力将它包裹起来,它的过往化为碎裂的记忆从身体里溢出,被他凝练成一颗微小的灵体。
      小兽的魂体在痛苦中剧烈颤抖,却始终不曾向他展现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反而试图更加贴近,前肢微微伸出,似乎要环抱着他的脖子。
      宁苦甜的意识在灵体中扫了一个来回,我也看到了他看到的东西。
      它作为商品被生产出售——
      它作为宠物被养育调教——
      它作为垃圾被整理丢弃——
      它作为外人被驱赶追杀——
      它作为消遣被投喂抚摸——
      它作为......
      它作为替代物、消耗品、赔钱货被反复虐待,肚腑破碎、胃肠糟烂、骨血成泥,在重重枯叶尘土中无声腐烂。
      它是任何存在,人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唯独不是它自己。
      宁苦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上光芒黯淡得几乎无法分辨。
      我紧攥着拳头——我记得在云舒的世界里,宁苦甜的那个眼神,他说,木已成舟,无法挽救——否则我会......
      我会如何?
      人间怎么如此......残酷?
      我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这里是宁苦甜的记忆,我的目光穿不透冥河的边界,但天上地下,有一双眼睛看着世间,我盯着那双眼睛几乎要厉声责问——这就是你看着的世界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宁苦甜剥夺了它的记忆,于是它不再被记忆裹挟,
      他指尖溢出更多的神力,为它塑造了一个健全的身体。
      它抱着宁苦甜的脖子,头柔柔地蹭,几乎像要在他侧颈落下一个吻。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回应,不拒绝,嘴唇紧抿,任由小兽带着初生的懵懂与依恋探索神明的躯壳,他的眼神悲伤,积蓄着无止尽的泪河。
      最后它松开手,转身从他肩上跳下,如风如电一般地蹿出去,在地面上跑了几个来回。
      直到它一步踏出宁苦甜的结界,枉生臼中的惨呼刺进它耳中,它猛地刹住脚步,浑身毛发炸起,身子压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眼睛里金光闪烁,俨然是缩小的布虎虎,同样威严,同样勇敢。
      它原本也应该是在世间肆意奔跑的自由灵魂——直到有人以爱的名义拘禁它、教化它、宠溺它、又遗弃它,它的依赖和无助都是被人穿在它身上的胶衣,箍得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吧,”宁苦甜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我送你入轮回,你会自在欢喜地度过这一世。”
      柔和的神力裹住它,它在滋养中慢慢放松,将爪子收起来,又恍然大悟一般回头看向宁苦甜,过了两秒猛地向他的方向一扑,像是要扑进他怀里。
      但宁苦甜的手已经落下去了,他放归一个自由的灵魂,那团温暖的光,连同光里挣扎回头的影子一同没入远处遥遥洞开的轮回门,门扉轰然关闭,其上圆纹咕噜噜转动,将希望带给一只幼兽。
      他收手不语,过了很久才平静地看了一眼枉生臼中的魂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段记忆戛然而止。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手心,呼吸深深浅浅,我不得不刻意调整,把过于急促的呼吸修整回它的轨道。
      别浪费时间。
      我换了个方向攫取星光,沉入另一段记忆中。
      那是一个满身尘灰,身形却壮硕魁梧的大将,他头上发冠和身上战甲依稀还能辨认出形状,神情冷酷,姿态桀骜,哪怕是在死神面前也毫不畏惧。
      宁苦甜的身形在他面前都显得消瘦,他俯视这个威武的灵魂,眼底流露着一丝疑问。
      “虏四十万尽阬之......”他一字一句地读出将魂的罪孽,速度慢得像是要将每个字化为刀斧加于其身,“尸骨如山,血流成河......”随后他直起身,遥望远方,长长地吁气:“哪怕是见惯了血腥场面,你也算罪无可恕了......”
      “你的魂魄沉稳强健,不像是战死的,”宁苦甜平和地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在我将你放逐受苦前。”
      “我固当死,自招祸事,”将魂冷漠开口,“罪孽一身,不得悔恨。”
      宁苦甜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不悔?”
      “不悔。”将魂惜字如金。
      “我将入哪道地狱?”他顿了顿,追问道。
      宁苦甜指指将魂脚下的刀山:“杀人无情,当入哭死峰。赤脚爬刀山,往返四百年。受过刑罚,便入轮回。”
      将魂点点头,转过身去,似乎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判决。
      宁苦甜的手轻轻一抬,将魂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还是冷酷的,语气却放缓:“我并不是无情。”他彻底转身看向宁苦甜:“你想必是冥河主人,号称‘罚天’的那位神君。”
      “这个称号居然还有人记得,”宁苦甜提了提嘴角,随意道,“我确实是冥河主人。”
      将魂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杀人自然有罪,但我不曾无情,”他偏了偏头,问宁苦甜,“神君掌管生死轮回,想必见过不少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不知从何处寻得依据判我罪无可恕?”
      “杀人太多,无从辩驳。”宁苦甜应道,他振了振衣袖,嘴角笑意不散,眼神却冷得似雪如冰。
      “那就是数目太多,罄竹难书了,”将魂又点点头,却道,“可我若不杀这些人,我麾下儿郎,国中百姓就要再节衣缩食十五年,到那时,饿死、病死、战死的人命又如何计算呢?”
      “我国再多征战十五年,世间战乱便多延续十五年,二十年,”将魂继续剖白,语气和缓坚定,“群雄并起时,以一战之胜削敌国气血,奠大统之基,早日结束诸侯割据乱局——我从不后悔杀人无数,我杀的每个人,都不曾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他深深地吐气,身形仍然高大,言语中雄心暴烈,当年威势犹在:“我下令坑杀降军,手握生杀大权,与君王权柄赐我一死并无不同,与神君如今判我受罚也无出入,神君,”他注视着宁苦甜,眼神居然是满足的,“我也是为了保家国安宁,筑万世太平,如何能判我无情无义?”
      地狱海中沉重风声和哭喊痛呼来回穿梭,如同大将带领着千军万马向此地神明要一个答案。
      宁苦甜缓缓摇头:“家国太平,刀枪拼杀,都是各为其主,各有缘由,屠杀俘虏却不是。你辩驳矫饰,错在把人命当数字。大型战事死伤无数确实正常,但不该让他们毫无尊严地死去。”
      “原来神君也信奉‘降军非敌’,”将魂笑了笑,摇头道,“想来未曾见过几十万人在平野厮杀的场面。”
      “你错了,”宁苦甜向前走了两步,沉声道,“我曾化身千万,于人间经历百世,两军对战,我便是元帅。”他微眯着眼睛,似在怀念杀伐:“那时我用过一杆马槊,矛长丈八,多少敌军死于我马下......可坑杀俘虏不该是‘人’所行事,你思虑太过了。”
      将魂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神君空有一身罚天神力,不曾想心肠如此柔善,如此......天真。”
      宁苦甜平和地道:“你哪怕有情,也只对身前身后、方圆百丈之内生灵;但世界辽阔,其余万千生灵在你眼里,可有半分意义?”
      “若我生来为神,想必会照拂众生,”将魂后退一步,微微欠身,向宁苦甜行了个军营中的礼节,“可此生能做的实在有限,我已尽全力,世人传说、神君评判都似烟云过眼,刑罚受完,我自当有我的去处。”
      “不错,”宁苦甜点点道,掌心神力包裹着将魂缓缓送去哭死峰,他的审判并无情绪,“四百年刀山往返,熬过便再入轮回,熬不过便留在冥河,也是另一种去处。”
      将魂坠落于刀山,脚底被刀刃贯穿,白刃挂血,看得人寒意丛生,但他只是随意低头看了一眼脚上伤口,微微笑着道:“有劳神君。只是神君是否想过,今日审判我的权柄,是否与我杀尽降军同样不容辩驳呢?”
      随后他鹰视狼顾,盯住了山顶,天下名将之姿不堕,一步步踏上赎罪的路,不曾再回头看过一眼。
      宁苦甜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眉头,突然仰头看向天际,神情似笑非笑:“判得重了吗?”
      他挥挥手,不在意一般,“我觉得已是十分中肯了......这人还教我想起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笑了笑,身上弥漫着一层澎湃生机,一寸一寸地向整个冥河蔓延而去,直到成为一个完整的结界,将冥河包裹在了里面。
      我收回神识,轻轻呼出一口气,脑海中思绪翻覆,定格在将魂最后一句话——神明生杀权力,如何界定是非对错?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又是对是错?
      宁苦甜现在......怎么样了?
      我低头平复着情绪,人间无数爱恨情仇,我才看过两种,已然精疲力尽,宁苦甜是想要让我看过这些恩怨苦难,退却入世之心吗?
      可我怎么退却,我是无来无去,甚至不入轮回之人。
      我摸了摸自己眉心,那里温热却不平稳,是我本命之源。姬子说,一魂一魄若不珍惜,是真的会消散的。
      早无回头路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天下如何定义我,我都要走下去,挣出一条命来,再去与评判我的人辩驳。
      头顶星河仍然闪耀,我抬头细细看去,精力已经所剩无几,有没有......更可怕的、或者更特殊的审判?
      那是一颗不大,但散发着黑色光芒的星辰——黑色光芒也许并不准确,但那样内敛沉肃的光芒几乎要等同于深深枯井——它的光快要被其他星子遮掩,却倔强闪烁,不显山不露水地支撑着自己。
      我伸手抓握,它倏忽跃入我掌心,几乎像是已经渴求过太久,渴求某个人来看看它,理解它。
      我与它融为一体。
      这里是流离池。
      血海翻涌,重叠交错,万千受刑之人被血水覆满肌体口鼻,惨叫听在耳中,时而被铡刀一刀斩断,留下一丝余音。
      “口舌生祸,”宁苦甜叹息着摇头,“九条人命,罚你受皮肉剥脱之苦百年,去吧。”
      “我不服,”他面前瘦小幽魂并不服从,明明是无形魂体,抬头看向宁苦甜的姿态却让人想到锐利神情,语气尖利高亢,“我为自己报仇,为什么判我刑罚?”
      他又嗤笑一声,“要有来世,我再杀他们一次!”
      宁苦甜幻化出一把椅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温和地说:“有话要说,我自然会听。”
      他的手动了动,一点神力撑起了那幽魂的躯体,五官四肢逐渐显露出一点形状,这下才能看清,他果然目光灼灼,无畏盯着眼前神明。
      幽魂的眼睛闪了闪,语气平静下来:“你是神?”
      他凝神听了听四周哭嚎,又转头看了一圈,最后瞄了一眼自己的形体,从跪姿变为歪坐,恍然道:“看来我是死了......你是死神,是吗?人间说供奉你便可长命百岁,我一直以为是神话传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神。这里是地狱吗?”
      “这里是地狱,”宁苦甜不在意他的态度,仍然耐心解释着,“六道地狱海,你口舌伤人,应当被投入第二道流离池偿还因果,方可入下一世轮回。”
      幽魂歪了歪头,似乎是笑了一下:“我家里也供奉了你,可你并没有保护我啊,所以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宁苦甜撑着头没有说话。
      “难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罚我下地狱?”幽魂一字一顿诘问,几乎是在叱骂一位神明,“那倒也说得过去,但你不觉得,这一道工序有点多余吗?人间那么多禽兽猪狗,你不去罚他们——你空有一个‘罚天’称号,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宁苦甜仍然没有出声,但我看到他的衣摆在轻轻拂动。
      幽魂并不停歇,他从人间带来了万般怨怼,此刻字字句句用来鞭打长生的神:“我说我不服,可不是激动亢奋,也不是歇斯底里,那些人羞辱我,折磨我的时候,我求过你,我求你救救我......”他垂眼笑了一声,“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众神不参与人间事,”宁苦甜的视线远远地飘了出去,淡然回应一个弱小灵魂的拷问,“不是我不想。”
      “是吗?”幽魂的情绪又变得激昂,“那你们成神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对凡人生杀予夺,判罪行刑吗?”
      宁苦甜平和道:“罚你是因为你背了人命,倘若伤过你的那些人来到这里,我一样会罚他们。”
      “按照你的说法,”那愤怒的灵魂幽幽反驳,“我杀了他们,所以有罪;可他们只是打我、砸我、暴力对待我,你怎么罚?”
      “量刑处置,尽量公平。”宁苦甜答道。
      “若世间真有公平,我还会处心积虑杀人吗?”幽魂说,“所谓神明,不过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辈!”
      宁苦甜犹豫了一下,抚平衣摆才缓缓开口:“人间因果,神明不好插手,但你若是想说,我可以听下去。”
      他的目光扫过身周地狱,手掌轻竖,划出一片安静结界护住了幽魂。
      那片灵魂沉沉摇头,姿态语调都疲惫:“没什么想说的......我没有错,”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宁苦甜,“你说人间因果,他们先要杀我,这是因,我杀了他们,这是果,我早就想明白了。没有想明白的是你,”他笑着站起身来,比坐着的宁苦甜还要高出半头,“神君大人。”
      “你不服,是因为无悔意,无悔意,是因为因果早付,”宁苦甜皱着眉,缓声道,“我确实无法左右人间事,但我可以去看看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没什么好看的。”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宁苦甜轻点了两下座椅扶手,温和安抚道:“我看记忆不会影响到你,也不会让你有回溯之惊,只是助我量刑,或者如你所言,二分因果。”
      “你是神,你想看我的记忆易如反掌,还问我的意见干什么?”他冷笑道,“我有反抗的余地吗?”
      “总要问过你的想法,否则我也不愿多管凡间事。”宁苦甜拍了拍扶手,站了起来,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杀人凶手:“如果你同意,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幽魂笑着指指宁苦甜:“也不知你到底是想管还是不想管,想看就看吧,可是有什么用呢,神君?能让我复活再去复仇吗?”
      宁苦甜波澜不惊:“我不能还你阳寿,但也许会让你少受些苦。”
      他的神力柔柔地在幽魂身侧绕了一圈,随后从魂体头顶缓缓渗入,他让自己的意识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我的视线随之转换,沉入人间几个须臾。
      宁苦甜漠然扫过安稳妥帖的童年,直接挑了记忆最深处的片段阅览。
      午夜、美食、欢声笑语。
      几名青年围坐桌旁,交杯换盏,互相祝贺。桌面上铁签肉炙四散,重新倒满的酒杯咕噜噜冒着欢欣的泡泡。周边传来小情侣的窃窃私语和称兄道弟的呼喝。
      锣鼓声声起,大戏开场忙。
      热浪翻腾,酒气熏天,有人笑语正酣,有人命运惹眼。
      风华茂,言笑晏晏,酒肉案,翻鹅掌鸡胸喧乱。
      狗头人咧嘴笑,道俏娘子饮得痛快,与我同醉共赴巫山。
      青衣竖眉喝登徒子无礼,寡廉鲜耻,狗头嬉笑青衣貌美更值,一个不亏两个好赚。
      推搡间青衣失了抓握,立又不成,坐也难堪。
      狗头亮了爪子,道既非良家小姐,何必矫饰守身,不若同去,浪词淫曲裂管弦。
      拍案掀桌救姊妹,龙争虎斗,真真个有情有义武旦。
      胜负一分,桌椅翻飞当头坠,结队成群,豺狼是兽心人面。
      顷刻间屋清舍静,往来食客走避,败犬嚎啕神仙远,救不得,不肯下凡。
      狗头人与猪面鬼勾连合计,将青衣跌撞拖出门去,发髻乱了,衣衫裂了,血痕蜿蜒如线。
      出门是又一番天地,拳打脚踢,招招狠辣不留情,哭号讨饶,道歉连声,软不下一分心肠,义气豪情当前。
      花旦闺旦齐来阻拦,巴掌蒲扇,封口威猛手段。
      颅骨肋骨腿骨,咔嚓碎裂,惨呼憋在喉头里,血流入眼,茫茫人世鬼怪现。
      酱油铺打翻了,花开四处,赤橙黄绿青蓝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公道死苍天。
      蛇眼怪与狐面郎各自上前,摇头摆尾劝场道,末路穷途不追狗,跳墙兔子也伤人,教训到头,莫气自身,良宵美景时日短。
      鸦头公拖拽闺旦往深里去,哭喊泣诉不分明,问他手下谁受了辱,却道婊子猖狂,打到骨头方觉贱。
      是姊妹情深,伤重大青衣,也敢将闺旦护着,求救无用便不求,讨饶不成,生受磨难,既非君子,报仇之道自有决断。
      这处高潮迭起惨象,引不来一只神鬼妖魔,罢了,魑魅魍魉恁多,不差多少几个。
      凌晨、纷乱、血腥场面、骨肉烂泥。
      视野逐渐不再稳定,最后那几帧画面摇晃颤抖,像是记述者被无止尽的捶打折磨得失去意识,也像是痛苦太过,连记忆都支离破碎。
      我一口气憋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胃腑里沉甸甸装满了石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才醒过神来。
      宁苦甜垂眼不语,而幽魂在他面前随意站着,姿态桀骜。
      过了很久宁苦甜缓缓开口,语气温柔:“你受苦了,这些人确实......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幽魂几乎笑出了声,前仰后合地道,“神君大人的用词真是有意思,我太喜欢了!”
      宁苦甜提了提嘴角,仍然温和:“自作自受,自食其果......总觉得没有得偿所愿来得讽刺。”
      幽魂放声大笑,把几十年苦痛笑成了冥河里混杂着血气的风,扑在我耳朵里如同一场酷刑。
      笑到最后他停下来,笑声也显得抽噎不止,一边努力克制着情绪一边问宁苦甜道:“所以神君大人会让我少受些苦吗?我怕是没有机会得偿所愿了。”
      “原本想着要让你受苦百年,”宁苦甜犹豫了一下,叹息道,“如今改为七十年吧,你突遭横祸,伤重有因,但你手上九条人命,细数仍是残忍了些。”
      幽魂冷笑一声:“残忍?神君大人若是和我一样被日夜折磨几十年,也会说我残忍吗?三刀六洞,凌迟处死才是他们应有的下场,我只要了他们的命已经非常宽容心善了!”
      “我倒是没想到,神君大人也和凡间的蠢人一般急着为禽兽辩解。”他嗤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不再多说了。
      宁苦甜安静了一会儿,神力再次从幽魂身上没入,去看那惨烈记忆的后续。
      之后的故事没有太多跌宕起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幽魂的记忆只停留在雪白的内室。他的声音、行动、思绪都疲惫不堪,一场又一场重启的梦境,梦里残肢血肉横飞,他在一个又一个晚上惊醒再难入睡。
      针管、药片、拘束带。
      有人喊他疯子,有人喊他可怜虫,有人喊他仙人,有人喊他贱骨头。
      自讨苦吃、愚不可及。
      他的记忆里总是充满了几个大字——是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宁苦甜干脆地切断了记忆审视,他重新坐回身后座椅,疲倦地道:“五十年流离池颠覆,到此为止吧。”
      幽魂歪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又同时说尽了千言万语。
      宁苦甜送他受刑,他在血池中浮起沉没都一声不吭,他挨过最凶残的打,以至于这点折磨居然显得仁慈。
      宁苦甜沉默不语,又抬头看了看头顶,还是似笑非笑神情:“判轻了?我反而觉得,判得不够轻呢。”
      四面轰雷声起,冥河的边界震颤摆动,如同有人擎着一方骰子大力摇晃,他的脸色白了白。
      他一手置于喉间命门,一手指向身下六道,浩浩神力从他身上蔓延而出,向着整个冥河施压,水中挣扎的幽魂和地狱中哭喊的罪人都被禁言,死寂之外仍是死寂。
      他的神色比高山雪更凛冽,眸光极亮,肤色极白,满头长发挣脱发冠束缚四散,身周形成一个螺旋风暴,直冲冥河最深处钻去。
      整个冥河都听见他的判决,他说:“我说了,不、够、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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